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80.cc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劲敌 作者:凯瑟琳·李 内容简介 为了赢得一场价值千万美元的寻宝大赛,选手们不仅要在线上进行智力较量,还要在线下展开血腥厮杀。一名曾经的行为分析师,号称变态天才、读心大师、杀人暴君、无止境的完美主义者,将迎战他的数名劲敌:从教授到赌徒、从阿富汗老兵到瘾君子、从不称职的女护士到联邦调查局卧底 序幕 梅尔文·克兰茨知道自己有麻烦。有人盯上了他,他知道为什么。 三周以来,他一直待在家里,闩上门,放下百叶窗。电话一周前就不用了。在他摘掉听筒之前,每隔两小时电话就会响起。 这几周他没怎么上网,只是用死亡画师的账号发了几封邮件,告诉那帮混蛋离他远点,还为他赢的一份奖品确认了收货地址。 现在他自己也搞不懂,为什么还要费那个心思。他甚至不想要那份奖品,只想回到从前的生活。 他一度考虑过去找警察,可是到底要跟警察说什么?说有一帮沉迷于网络竞赛的疯子要杀他?说有某个神秘的网络狂人在威胁他?说他们潜入了他的家,正在监视他?谁听了都会把他扔进疯人院的。 直到发现从门下塞进来的那封信,他才觉得噩梦快要到头了。信里写道: “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,我有过同样的经历。你有条出路,我可以帮忙。今天下午两点来楼下大厅见我。别担心,有很多人在场。” 署名为“一个朋友”。 这封信梅尔文读了又读,他必须假定其中有诈。可是那个时间周围总是有很多人的。既然有人在场,能出什么事儿?没人会跑到在光天化日之下,当着大家的面杀了他,对不对? 他决定碰碰运气,不能把自己永远锁在家里。已经好几周了,他没法洗澡,没法睡觉,没法好好吃饭,只能盯住那扇可恶的房门,以防有人闯入。这地方肯定住不下去了。 于是,梅尔文收拾好包、一堆清单、钱,还有那本《入行守则》,下楼去了。 到了大厅,他环视一周。大楼里人来人往,没有谁像是要见他的样子。 在他左手边,一个身穿黑西装的人出了电梯,朝他走来。梅尔文紧闭双目,屏住呼吸,头上渗出了汗珠。可是那个人径直走了过去,出了大门。 苦熬了五分钟后,他谁也没有等到。 正如他怀疑的那样,有个小丑在耍他。他把包紧紧抱在怀里,匆匆赶回电梯。门刚开了个缝,他便硬挤了进去,蜷缩在一角,等着电梯到达自家那层楼。 电梯门一开,他便冲向家门,开了锁,一闪而入,赶紧闩上门,用头顶住冰冷的门板,长舒一口气。 他再也不想出门了。梅尔文不明白写信人打的什么主意,但他活着回来了,转危为安。现在他只能咬牙挺住,争取最好的结果。 然而,当他转过身来,发现客厅里有人。此人大概一米九的个子,留着寸头,一身军衣军裤,脚上的皮靴擦得锃亮。他半坐在餐边柜上歇息,手拿一卷电线,冲着梅尔文歪嘴一乐。 “你好,梅尔文。”他说,“我知道你看了我的信。” 第一章 雷蒙德 三封邮件同时到达,一封接一封地蹦到雷蒙德眼前。邮件是同一个家伙发来的,账号为死亡画师,收件人都是网络竞赛俱乐部的会员。雷蒙德两年前加入了这家俱乐部,从那以后再也无法自拔。 邮件用加大的黑体字写道:“你们这帮混蛋都他妈离我远点,否则我马上报警。” 没有称谓,没有署名。 雷蒙德不需要这些,有账号就够了。 两周以前,他与死亡画师为一套笔记本电脑起了争执,实在想不到。在“一人一本”竞赛中,这家伙指控雷蒙德窃取了他的获奖账户。雷蒙德从网上赢取奖品,再挂到网上卖掉,这就是他日复一日的营生。他可以被扣上许多不同的帽子:变态天才、读心大师、杀人暴君、无止境的完美主义者等等。所有这些帽子都很合适,唯独不该说他是个贼。 面对死亡画师的诬陷,他联系了竞赛组织者。双方你来我往地,各执一词。最后竞赛主办方宣布死亡画师合法胜出。结果雷蒙德被东方玉网列入了黑名单。这家竞赛网站本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。 雷蒙德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人。 “到处告别人的黑状,你遭什么报应都活该。”他冲着电脑说,然后一甩鼠标选中那几封邮件,点击“删除”,再点击“清空回收站”。但是当电脑弹出消息,请他确认永久删除时,他停了手。 有主意了。 他拖回一封邮件,复制发件人;然后新建一封邮件,粘贴收件人;输入标题:“恭喜,死亡画师,你获奖了。”他在正文中杜撰了一封通知信,告诉这家伙赢了…… ……一部手机……。 不行,太不起眼了。 ……一台冰箱……。 他能像雷蒙德一样忍受搬运大家电之苦吗?这家伙人很精,懂得知难而退。最后他决定这样写: “您赢得了一支小型九毫米手枪,史密斯威森牌,西格玛系列。枪架双色可选:黑色或北约军绿色。” 总之,诱饵必须在多个层面上向对方展现诱惑,否则就算不上诱饵,只会淹没在各种干扰信息之中。如果用一支手枪也不能让这个蠢驴上钩,那么用什么都不好使。 果然,两分钟后他收到了回复。邮件里说:死亡画师在两点到三点间不在办公室,收不了快递。包裹可以放在大厅里。雷蒙德惊讶不已,人居然这么容易上当。很显然,这家伙连想都不想是否参与过这样一项竞赛。真是糖果哄小孩,一哄一个准。 雷蒙德打开本地地图,投入工作。 追踪死亡画师并不困难,这个账号多次在网络竞赛中出现。雷蒙德参考过去两年积累而成的用户身份数据库,仔细查找与该账号有关的所有邮政编码,发现这家伙似乎经常变换地址。不过,他上一次赢的奖品送到了谢克海茨。于是雷蒙德利用收货信息进行简单筛选,根据最近的有效地址,将目标缩小到一栋公寓楼。就在克里夫兰城的另一边。 期待,让他脊梁发麻;追踪,令他周身战栗。 他瞥了一眼屏幕一角。根据现在的时间,死亡画师再过四十五分钟才会离开家。这段时间他可以干点儿别的。于是他定下心来,回到自己的营生上面。 这份营生其实很无聊。 他上周拿到了一双溜冰鞋,这会儿刚刚结束拍卖。那部iPod也一样。他曾犹豫是否把iPod卖掉,他那部老古董差劲多了。但有时候难免要忍痛割爱,毕竟他不能靠喝西北风活着。 那台电视机还在拍卖中,但出价已经接近零售价。雷蒙德至今都不敢相信,人这么容易糊弄。网购价并不比零售价便宜,有时候更贵,他们却乐于接受。同样的东西,他们在路边的零售店就买得到,而且人家信誉良好,服务有保证,还免费送货。这年头,掏空别人的腰包可比以前可容易多了。 他算计到了这一点。谢天谢地,如果人们不干蠢事,他也做不了那么顺利。仅仅今天上午的劳动所得,就有583.56块的纯利润,外加一份成就感。 两年以前,雷蒙德在绝望之际干起了这一行。他原在大学里从事行为研究,担任首席分析师,却一夜之间丢了工作。那时候他已经做了一年的康复治疗,为此耗尽了钱财。这些还不算完,他紧接着成了一桩谋杀案的嫌疑人。他感到处境不妙,前途茫茫,就逃离了那个州,从此隐姓埋名。他需要获得稳定的收入,同时不能暴露身份,于是就加入了网络竞赛圈,这似乎是个完美的解决方案。 当然,他并没有天真地以为运气能帮他获胜。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要通过努力去争取,干这一行也一样。不过,他懂得如何使用巧劲儿,这大大提高了胜率。 一开始,他以“红衣刺客999”为模板生成账号。数据库里的账号不断累积,最后达到将近两千个。 他一直做得顺风顺水,直到迈伦广告促销公司的营销“神童”逮到了他。此人调查了该公司的“名车现金大抽奖”活动。两周以后他发现,有大约一千两百名参赛者的邮箱地址是连号的,不仅如此,他们的收货信息也一样。 这是个大漏洞。 接下来,雷蒙德收到了邮件,说他的行为直接违反了竞赛章程。章程里明明白白写着“每人一次参赛机会”。他们禁止他参与今后的有奖竞赛,还威胁要采取法律行动。 什么法律行动?雷蒙德嗤之以鼻。但他最怕有人调查他的业务,深挖他的身份。于是,万般无奈之下,他把账号模板改为“橙衣忍者9”,或者与之等效的“橙衣忍者九”。后者遇到高档货才会使用。这种情况毕竟值得骄傲一下。 但是,迈伦公司那个家伙的所作所为让他如鲠在喉。作为回报,雷蒙德把自己弃用的账号与这位“神童”的私人邮箱绑定,然后挑选出一组邮件,泄露给了该公司的营销副总裁。结果此人被炒了鱿鱼。该公司还派来高层人士调查此案。看起来此人的欺诈行为已持续很久,情节相当严重。雷蒙德始终没能看到此人脸上的表情,实在有些可惜。 “这就是你要采取法律行动的报应。”雷蒙德心想。随后他重操旧业,在哪儿跌倒,就在哪儿爬起来。 今天要处理的下笔业务有关西谷酒庄。他们发来了邮件,通知他又赢了一箱红酒。 这已经是本周的第三箱了。 不管他赢过多少次,这一次他还是有点儿小兴奋。但东西太多也很麻烦,他都不知道如何处置。在他的几处寄存库中,有一处早已堆满成箱的红酒。最终,他虚构了一家红酒公司,开始在eBay网上卖酒,十五块一瓶。收入会进入“公司”的银行账户,然后以“公司采购”的名义支出,以防再有什么营销“神童”窥探他的私人业务。 他复制粘贴洋溢着兴奋之情的“接受函”,再与自己的收货信息合到一处,回复给了西谷酒庄,然后看了看手表。 时间刚刚好,该动身了。 他收拾好帆布包,锁好家门,驾着轮椅驶向电梯。有台笔记本电脑等着他呢,他可不想迟到。 第二章 雷蒙德顺利找到了死亡画师那栋公寓楼,但大楼前门朝向一条偏僻的小巷,他多花了三分半钟才找到。一见到大楼的外观,雷蒙德立刻认了出来。刚加入竞赛俱乐部那阵子,他收到他们一组优惠券,可以在几家零售店打折购物,还可以在几栋指定的大楼低价租房。这栋楼就是其中之一。 这栋十二层的大楼破旧而肮脏,跟照片上完全不一样。就算有人想找个地方扔只猫,也没人会选在这儿。垃圾桶在楼前一字排开,一直延伸到街上,就像新德里的贫民窟搬到了克里夫兰市中心。这地方比雷蒙德那栋楼还差劲,很有些耐人寻味。不过,这里确有一项可取之处:大楼一侧有条混凝土坡道,可以方便残疾人进出。在这些方面,雷蒙德那栋楼的建筑师本该多花些心思。 雷蒙德把绿色帆布包在大腿上放好,闭紧嘴巴,驾着轮椅从垃圾桶旁经过,驶上坡道,来到前门外。大楼里面也好不到哪儿去,有种十八世纪收容所的气氛。 更糟的是,门口总有人迈着方步进进出出,他难免被人注意到。 雷蒙德有些犹豫。在他的生存法则中,第一条就是“不冒不必要的险”。这儿的氛围让他毛骨悚然,直觉告诉他走为上策。但是,一想到可以智胜死亡画师并偷走他的宝贝,那种兴奋感让他无法抗拒,于是他迎难而上。 雷蒙德看到大厅最深处有两部电梯,便驾着轮椅穿过大厅。一部电梯已经趴窝,比厕所还难闻。另一部此刻正在六楼。他俯身按下按钮,等着电梯下来。 十二层的大楼,只有一部电梯能用,难怪死亡画师心焦气躁。住在这种地方,精神正常的人维持不了两分钟平静。也许雷蒙德应该待在附近,等到死亡画师回家,使个有创意的招数,让他从这个悲惨境地解脱出来。说不定还帮了他的忙。 几分钟后,电梯叮的一声,吱吱嘎嘎地停下来,咣当一声开了门。雷蒙德驶入电梯,按下十一楼的按钮。电梯正在关门时,不知从哪儿冒出个人,抓住电梯门,走了进来。雷蒙德屏住呼吸,而这家伙却研究了好一阵子按钮。 “好极了。”他心想,“陪着个不识数的家伙困在电梯里。” “不好意思,”这家伙说,“我把眼镜落家了。” “没事儿。你慢慢来,真的。”雷蒙德答道。 “太谢谢了。”这家伙说。 雷蒙德把嘴唇抿成一道缝,目光在这家伙背后游移,从头一直看到脚:一米七五,六十八公斤,鞋子后面有磨损,说明他混得不怎么样;袖子后面有旧补丁,裤子很不合身,补丁磨得锃亮,说明他是坐办公室的,职位不高,大概在呼叫中心上班。 电梯晃晃悠悠地停下来,叮的一声,在二楼开了门。这家伙走了出去。眼看就要关上门的时候,一个穿长裙和羽绒衫的女孩大喊一声:“别关门。”雷蒙德猛戳开门按钮,但女孩自己从门缝挤了进来。 他瞥了一眼手表。为了等电梯他已经多花了两分钟,现在又遇到这种事儿。雷蒙德笑着指了指按钮。“我按过了。” “知道,谢谢。这两部破电梯从来没有正常过。”她说着,按下地下室的按钮。 “抱歉,这部电梯是往上走的。”他不动声色地说。 “是啊,可是只有这部电梯。另一部我又用不了,你说呢?” 雷蒙德把视线投向她的喉咙,手指上有些发麻。 电梯晃晃荡荡地再度停下来。另外两人进了电梯,转脸朝着门。而他还在直勾勾地盯着她。已经七个月没闻到血腥味了。雷蒙德望着细腻如脂的玉颈,想象着鲜血喷向空中的情景。肾上腺素在血管中奔涌,他面红耳赤。 两人中的一位转身看了他一眼。雷蒙德友善地一笑,垂下眼帘,看着自己的膝盖,等待电梯到达死亡画师那层楼,也等待自己的脉搏慢下来。 时间又过了七分钟,电梯每到一层都停下来。等电梯在十一层打开门,雷蒙德都快喘不上来气了。这下终于不用偷偷摸摸了,也不用谨小慎微了。话又说回来,就这么一部电梯,这一切也在所难免。 他出了电梯,进入长长的走廊。走廊里十分昏暗。天花板上只有一盏平板照明灯,闪烁不定。这里看上去比楼下还差劲。他一边沿着走廊前行,一边察看门牌号,最后来到1148号公寓前。这儿就是他筛选出来的地方,死亡画师的老巢。他停下来,看了看走廊两侧,然后敲了敲门。没有动静。 非常好。 两名干瘦的大男孩从走廊经过,身穿皮夹克,留着一绺一绺的发辫。即便雷蒙德背朝着他们,也能感觉到两人的目光在戳他的脊梁。他没有理会,接着敲门。这一次他敲得急了一些,必须确保没人。 还是没有动静。 他再次看了看走廊,舒了一口气,试了试门把手。门没锁,吱呀一声开了。 “老天!”雷蒙德愣住了。看这家伙一副偏执狂的德行,他家应该锁得像诺克斯堡1一样严实才对。 他头上渗出了汗珠,一阵战栗掠过他的脊梁。他呆坐在原地,不知该如何继续。这时有几个女孩从他身旁经过。他掩上门,笑着点头致意,一直等到她们消失在拐角。走廊刚恢复平静,他便侧过轮椅,推开门。门里现出昏暗的客厅。从门口望去,他可以看到桌上有只餐盘,简易厨房的操作台上散放着锅和炊具。 雷蒙德仍留在门口,探进身子。“有人吗?” 无人应答。 “有人在家吗?”他喊了一声。 还是没有动静。 于是他驶进屋内,关上门。 这地方散发着人的体臭,以及陈年垃圾的腐味。他静坐了一会儿,四下打量,捕捉动静。 死寂触手可及。这地方就像是“玛丽西莱斯特号2”的船舱,而死亡画师似乎刚吃到一半便起身离去。 雷蒙德孤身一人。 此处不宜久留,于是他立即投入工作。 通常情况下,他会遵循一套固定的流程,每一步都要细心观察。如果缺乏系统性手段,就可能遗漏某些关键之物。 但这次不一样。死亡画师随时可能推门而入,撞见雷蒙德在翻弄他的私人物品。于是他直奔桌子,打开电脑,浏览死亡画师的收件箱,不到一分钟就找到了那封获奖通知。 邮件是东方玉网营销副总裁发来的,语气过于亲热。雷蒙德很讨厌素不相识的人用这副腔调说话。更可恶的是,邮件是这家伙用iPad发来的。这个傻帽真会装腔作势。邮件里写道: “嘿,死亡画师,恭喜恭喜。您的参赛表现太棒了,所有选手都望尘莫及。” 雷蒙德撇了撇嘴。他的两个参赛账户的确表现很棒,相比之下,死亡画师的表现只能用垃圾二字来形容。他在轮椅上沉下身,接着往下读: “感谢您的及时回复。您的笔记本电脑套装这几天就会发出,包括一部惠普笔记本电脑、一只手提袋,还有一整套赠品。恭喜!” 署名为“杰迪哈维计算机及外围设备公司营销总监克林顿·爱德华三世”。 “这名字真变态。”雷蒙德心想。有人给自己名字后面加个几世几世,就自以为是什么皇室后裔了,就高人一等了。一瞬间,他开始想象给这家伙名字后面的数字做减法。 可是时间紧迫,他还得写一封邮件,再安排一处收货地址。于是他点击“回复”,输入正文: “亲爱的克林特,更正一下上封邮件。请注意,我要离开几周出门办事。所以要请你帮忙,把我赢的笔记本电脑发到如下地址……” 他留了一家干洗店的地址,与他那栋楼相隔两个街区。他拿起电话拨号,同时等着邮件发送完毕。 开干洗店的是个老太太,曾给雷蒙德保留过裤袋里的零钱,还给他补过一只衬衫扣子。所以,奖品在她手里很安全,他来取走之前不会被人拆开。他告诉她:家里着了火,破坏严重,发给他的东西没有地方送,而他有个重要的包裹快要到了;他觉得只有她可以信任。 即使通过电话他也感觉得到,老太太的自豪感在膨胀。她十分乐意帮他的忙,甚至提议,如果需要的话,他可以同她合租一套房子。雷蒙德一直很惊奇,人怎么这么容易受骗上当。他不顾自己直犯恶心,装出一副既感激又谦卑的腔调,谢绝了她的好意,然后给了她一个手机号码。他本周早些时候弄来了几部一次性手机。有了这个号码,包裹一到她就可以给他打电话。 花了这么大力气,就是为了教训教训死亡画师。不过,这么干有时候不是为了奖品,而是为了告诉别人怎么玩这个游戏。也许死亡画师下次能稍微动动脑子,别再诬陷别人偷了他的宝贝。 行了,完活儿,该撤了。雷蒙德正要关闭最后一个文件,发现桌面上有个文件夹,名为“竞赛历屎”。 “这个蠢货。”他喃喃道,看了看时间。多看一眼花不了一分钟,于是他点开文件夹。 里面有个Excel文件,详细列出了死亡画师过去一年半参与的所有竞赛。有点意思!他凑过去一行一行细看。 死亡画师使用了以下栏目:“日期”、“竞赛名称”、“参赛者”、“是否结束”、“输赢情况”,最后一栏显示的是动态百分比。雷蒙德在“参赛者”一栏认出了几个账号,都是竞赛俱乐部的会员。当他翻到页末,看到最后一栏时,他听到自己喘起了粗气。死亡画师的胜率高达32%! “老天!”雷蒙德大声叫出来。他自己的胜率也就16%左右,而且他只参加自认为获胜机会很大的竞赛。 列在这一页首行的奖品是辆摩托车,哈雷戴维森雷鸟牌,三月风暴系列。雷蒙德一度考虑过参与那场竞赛。可是到了最后,他认为最好把时间花在别的地方。现在看到这个蠢人拿了奖,他开始觉得自己当初考虑不周。 后面还列着加勒比海上十日游、价值五万元的钻石戒指、价值一万元的厨房翻新大奖。单看这一页,这家伙的获奖总值肯定达到了六位数。雷蒙德点回上一页,一直翻到去年年中这家伙开始参赛时的记录,情形完全相同。 雷蒙德下巴都快掉了。死亡画师这种人,怎么可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那么多大奖呢? 完全说不通。 “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雷蒙德在心里说。死亡画师的智力水平跟他不在一个档次上,他能成功靠的只是运气好。雷蒙德有自己一套精心制定的准则,目标都要经过挑选,行动都要规划得极其精准。 “再会,笨蛋。”他说完选中文件,准备删除,“笔记本电脑我会好好照看的。” 这时他停了手。 如果这家伙很享受这种成功,删掉所有东西是否明智呢?最好先复制一份带走。雷蒙德在桌上搜到一只U盘,插进USB口,同时留意着时间。但是他打开U盘一瞧,里面已经有了一个文件,名为“寻宝大赛”。留着一个文件关系不大,反正空间足够,何况死亡画师随时可能回家。于是他复制了所有相关文件,拔下U盘,关掉电脑。 终于搞定。 他转过轮椅,直奔前门。走到一半时,他注意到卧室门开了一道缝。从他的位置望去,窗帘还没有拉开,屋内一团昏暗。 雷蒙德有些迟疑。 如果错过什么东西怎么办?多看一眼花不了一分钟。于是他驶到卧室门口,轻推房门。 房门刚开到一定角度,雷蒙德便看到这家伙悬在屋子中央,甚至不需要进门。天花板上钉着一根墙钉。墙钉上拴着一根电线。电线被人熟练地系成了刽子手绳套。人吊在绳套里。这家伙吊在这儿的时间不会太长,因为裤脚上还有尿液滴下来,在身下积成一滩。 从雷蒙德的位置看过去,这像是自杀。但这不是自杀,他敢拿自己上周二赢的天美时名表打赌。这家伙被人干净利落地干掉了,手法让雷蒙德肃然起敬,却也让他不寒而栗。 他俯身关好房门,擦干净门把手。 “别慌。”他在心里说。 更糟的情形他都挺了过来。几年来积累的实战经验,正是为了防备这种意想不到的局面。 他不顾内心的纠结,抑制住逃跑的冲动,冷静地锁好前门,若无其事地来到电梯前,像以前那样快速按下按钮,不一会儿就回到车子里。 有一点很确定:死亡画师不会再给他添乱了。 不过,雷蒙德不知道凶手会不会。
1 诺克斯堡(Fort Knox):美国肯塔基州的一个小镇,美国陆军装甲兵司令部所在地。 2 玛丽西莱斯特号(Marie Celeste):一艘著名的幽灵船,船员神秘消失,船上物品几乎原样保留。 第三章 回到家里,雷蒙德打开电脑。死亡画师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,墙钉上悬吊着尸体的画面不断在眼前回放。 谁会杀他?为什么杀他?那样处死他可是相当费力的。那颗墙钉肯定直接嵌在横梁或托梁之类的结构里。可想而知,凶手一定是带着专用工具作案的。 如此华丽的杀人行动,必然有精良的装备支持。雷蒙德有些着迷,冥思苦想,在脑子里构思着各种情景。半小时后,他才把心思放回自己的营生上。 他又赢了一部吸尘器、一副珍珠耳环和一套水晶高脚杯。 老天!他还参与过争夺高脚杯的竞赛,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。以后真得重视奖品的价值了。 他喝了一大口红牛,深吸一口气,看了下手表。午休时间到了。这时,他想起死亡画师还有个与竞赛有关的文件,就把那只U盘插进电脑。 那个名为“寻宝大赛”的文件,大小超过200KB。通过病毒速测后,他点开了文件。 他立刻认了出来,这是宣传克里夫兰万商卡寻宝大赛的广告。两周前竞赛俱乐部发来过同样内容的简报,被他删了。 雷蒙德鼻子一哼。 “这家伙多大了还信这个?十岁的孩子吗?”他心想。 广告主页上有条横幅,用艳俗的红字写道:“拥有万商卡,你就有机会赢得巨奖!” 雷蒙德笑了,继续往下看。 广告词接着写道:“你就有机会享受‘巨富名流的生活方式1’!”某个营销奇才在夸张的广告词四周贴上了照片:一栋富丽堂皇的豪宅、一辆桃红色的雪弗莱科尔维特跑车、一辆联邦调查局常用的那种黑色SUV,还有一艘雷蒙德死都不会踏足的游艇。 “是啊,肯定的。房子在哪儿?底特律的一条臭街上?”雷蒙德喃喃自语,戏谑地摇摇头。他继续往下翻页,又出现一段文字: “赶快报名吧!抓住机会赢巨奖!现金、豪宅、名车、游艇!价值超过千万!你统统可以拿走!” 看到那个数字,雷蒙德浑身一哆嗦,如同挨了一闷棍。 “一千万?”他在心里发问。 他查验了那处房产的地址。房子不在底特律,在波士顿。 为了慎重起见,他重新检查那封邮件,看看都抄送给了谁。橙衣忍者九赫然在列,而且排在第三位。 他当初怎么会忽略这个呢?怎么没注意到奖品价值千万呢? 噢,当然了。一般情况下,雷蒙德绝对不会参与这类竞赛。原因并不在于奖品不够诱人;正相反,原因在于他从未赢过类似这种大奖。 虽然他尝试过不止一次。 刚刚涉足竞赛时,他一度花费大量时间,试图赢取车子、房子甚至飞机。他不仅用遍了书上的各种绝技窍门,还夜以继日地运行程序,用他所能搞到的每一个账户重复参赛。即使最后总是相同的几个人轻松夺取大奖,他也全然不顾。直到最后,他断定这些竞赛都是受人操纵的,或者那些大奖实际并不存在,因为得奖的那些人谁都不认识。于是他限制自己只参与最熟悉的竞赛,也就是那些稳操胜券的小型竞赛。这些竞赛的奖品虽然不起眼,但至少有一定的收入保证。 但这次可是一千万! 雷蒙德打开寻宝大赛的网站,首先就去察看竞赛章程。显然,这些细则一开始就要弄清楚。参与这种竞赛,成败之道也许就在于此。 从最初的印象看,竞赛章程他并不感到陌生。这项大赛看起来与平常的寻宝竞赛没什么两样,就是解谜寻宝而已。 规则很公平。 参赛者需要登记一张有效的万商卡。这毫无问题,雷蒙德手里有十一张卡,都在不同名下。完成登记后,参赛者可以访问特定的网页。九道谜题将在三周内陆续发布在网页上。参赛者要解开这些谜题,找到九个不同的数字谜底。 “啊哈!”雷蒙德暗叫一声。原来在死亡画师的表格里,“谜底”一栏指的就是这个。早知如此,他本该仔细研究一下其他文件,然后再删除。 竞赛章程继续解释说:参赛者每解开一道谜题,要把谜底登记在自己的账号下。这一信息会公布在排行榜上,供所有注册参赛者察看。 好吧,这一点略有不同。不过,雷蒙德还是有些疑问。比如说,当参赛者拿到一个以上的谜底时,会发生什么?促销公司的天才们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,因为第十五条的规定覆盖了这一情况: “如果参赛者登记了一个以上的谜底,可以在论坛发布消息与其他人交换。也就是说,如果任何参赛者有幸符合上述条件,他们可以与别人分享好运。” 在雷蒙德看来,有些人未免有点天真可笑。他想象不出来,将明显优势拱手让人有什么好处。由此看来,这场竞赛没有那么简单。 他继续往下看,奖品再次映入眼帘。那栋豪宅之富丽堂皇让他过目难忘:三层楼、十间卧室、八个卫生间,外加一间游乐室,等等等等。营销团队无疑尽了本分,虽然宣传得有些过火。 那两辆车子也不赖,但他最怕改装车子这种事儿。当初改装SUV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,所以他绝对不会考虑换车。一旦拿到奖品,他会立即把两辆车子挂到eBay网上卖掉,所得现金存入银行。 不过,有个问题比较重大。 想躲也躲不掉。 那栋豪宅里的倒霉楼梯实在太多了。除非安装一部电梯,否则他休想上到二楼三楼。一旦住进去,他大概还得装上残疾人专用沐浴器,拓宽走廊,把橱柜放低到够得着的高度。老天!这一切足以让他入不敷出了,更别说还要先交税。 思前想后,这场竞赛现在看起来也不那么诱人了。健全人根本体会不到他们有多幸运。他们只需要拿现金缴清税款,迁入新居继续过日子就好。他正要打消参赛的念头,回到自己的营生上时,突然一转念: “等一下!我到底在琢磨什么?” 如果他赢了这场价值千万的寻宝大赛,谁还会在乎那些车子、房子、楼梯之类的倒霉东西?谁还会在乎卫生间太狭窄或者走廊不够宽?根据竞赛章程第二十三条的规定,获胜者可以选择只收现金,放弃实物。去掉税款以后,他仍然可以拿到七百多万,至少可以用一个偷来的身份领到这笔钱。他可以找到某个黑帮老大,利用他们引以为傲的某种洗钱网络,自由支配这笔钱。最后,他可以接受干细胞治疗。从车祸到现在,天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研究这种疗法。 他终于可以甩掉轮椅,重新站起来了;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随意走动了;终于可以脱离被兰德森毁掉的日子,回到曾经熟悉的生活中了。 那场车祸之后,他几乎万念俱灰。为了让双腿恢复功能,他想尽了各种办法,研究了各种可能性。所有结果都显示,即使他名下有医疗保险,这种干细胞疗法的费用他仍然难以负担。而且这不光是治疗费用的问题。他可能要撂下工作好几个月,接受各种检查和专家会诊,更别提还要四处奔波。有谁会支付他这段时间的开销呢?谁也不会。 即使负担得起,那些能提供所需干细胞疗法的医院,全都位于某些落后闭塞的国家,一觉醒来肝都可能叫人摘了。 只有一个地方除外。 旧金山郊外有家研究实验室,准备开展这项治疗,却被外界看作有违伦理。 “去他妈的有违伦理!”雷蒙德心想,“身有残疾却被告知治愈无望,就因为有违伦理,这是什么屁话?” 但无论如何,治疗费用是一笔天文数字,所以他早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。 一直到现在。 就在现在,就在他眼前,曾经熄灭的希望之火正在死灰复燃。如果他可以恢复行走,想象一下那会是怎样一番情景。他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,他可以去找找那些毁掉他生活的人,瞧瞧他们脸上是怎样的表情。 肖恩·科尔比在这份名单上名列第一。两年以前,这个变态的卑鄙小人盗走并转卖了雷蒙德的工作成果:关于人在竞争环境下行为异常的研究,包括学说和论文。两年的心血付之东流。接下来,雷蒙德在《美国今日心理学》杂志上发现了自己的文字。这家业界最著名的杂志之一在头版刊登了他的论文,但署上了别人的名字。之后不久,雷蒙德找到科尔比讨要说法,结果丢掉了心理研究团队首席分析师的职位。甚至几年之后,雷蒙德还盼着有一天能俯身在科尔比的床头;一手拿着注射器,一手拿着史赛克骨锯;等着这家伙醒来看到自己;欣赏他脸上的表情;看看这位自作聪明的肖恩·科尔比先生,能否预测到眼前的行为异常。为了这一天,雷蒙德乐意拿两颗槽牙外加一只左肾来交换。 不过,那已是过眼云烟。雷蒙德已经学会了向前看,纵然他从未忘记过去。 这次的寻宝大赛给了他一个机会,让他最终改变命运,或许应该说扭转霉运。但是,雷蒙德要想击败所有对手,最终取胜,必须依靠某种新战略。别的竞赛俱乐部会员了解什么,他也必须了解什么。这应该不太难,毕竟所有劲敌都列在寻宝大赛的网站上,这不是很方便吗?非常简单,只要查询排行榜,看看谁领先,再用平常的战术淘汰掉他们就行。这只需要一点点创造力、冷酷的手段,以及门萨2级别的聪明才智。所有这些品质他肯定都具备。 他立刻打开报名网页,登记他的所有十一张万商卡。这很容易。他之前找到一个很好用的小程序,可以从他的私人数据库中随机选出账号、地址和电话号码,自动填写登记表单的各个项目。两分钟之后,成了!十一个参赛账户全部搞定,每一个都在不同名下。他打算稍后多弄几个账户,但他已经跃跃欲试。申请新的信用卡需要时间,他来不及去盗用更多的身份,于是他先让现有账户发挥作用。 他刚刚转向第一道谜题,一封新邮件落入收件箱。屏幕一角不停闪烁着提示。他很想不予理会,但邮件转发自他自己的账号:近身忍者一,而且标题为“未读勿删”。这很像竞赛俱乐部的那些垃圾简报。 但也很像寻宝大赛的邮件。 于是他打开了邮件。 这既不是广告,也不是简报。邮件内容让他呆若木鸡,甚至一时忘了喘气。 麻烦又找上门了。
1 巨富名流的生活方式(Lifestyle of the Rich and Famous):美国的一档系列电视节目,又名《上流之路》。 2 门萨(Mensa):世界顶级智商俱乐部的名称。 第四章 邮件开头写道:“你好,雷蒙德。”客套话就此结束。雷蒙德一下子瘫坐在轮椅上,他搞不懂有谁会知道他的名字。连当初注册竞赛俱乐部的时候,他用的也是莫里斯·谢瓦利埃1这个假名。不管了,且往下看: “你肯定不认识我。不过,一旦你明白我多了解你,我相信你一定想认识我。你会明白,我非常熟悉你的业务活动。例如,我知道你有1758个邮箱地址,其中103个是‘橙衣忍者九’的变形。我知道你有十二个eBay账户。根据我的推测,你至少开了七家假公司。到这里你明白我多了解你了吗?” “有点太了解了吧。”雷蒙德心想。他心里有个声音劝他删了这狗屁邮件,去干点别的。但邮件中的细节如此准确,汗水渐渐浸湿了他的掌心。他继续往下看,等待最后的临门一脚。他预料对方会张口要钱,可是邮件并没有谈钱: “我知道你已经加入万商卡寻宝大赛。可喜可贺,这个奖配得上你。我相信你具备赢得比赛的必要素质,所以,雷蒙德,我决定把这个机会给你,与我合作争取这份大奖。我会继续与你保持联系。而且,雷蒙德。从现在开始,请确保阅读我的所有邮件,这么做对你很值得。” 署名为“杰曼”。 “把我看成什么人了?赚劳务费的?”雷蒙德对着空屋子发问,然后删掉了邮件。 但雷蒙德有些慌,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形。毫无疑问,他从没见过自己的全部私人业务被人描述得如此详尽。当然了,那个欺诈案侦探已经查出了那些公司和银行账户,但最终还是不够聪明。雷蒙德不仅挫败了他,还利用新身份摆脱了他的围堵,迅速恢复了业务。一切不费吹灰之力。 但是,这封邮件的事态要严重得多。他可以不理会那些损人话,但对方并不会就此作罢。死亡画师收到过这样的提议吗?他是因为这个吊死在卧室天花板上的吗?一定有某种联系。 如果雷蒙德顺从会怎样?一旦他解开全部谜题,这位“杰曼”几乎不可能欣然交出一半奖金。更有可能的是,雷蒙德将丧命于脑后的两颗子弹。或许更糟,警察会收到他最近两年的详细活动清单,然后上门拜访。 他最后一次使用自己的真实身份时,正在忙于一个孵化器项目,由某个匿名赞助方资助。后来发生了那场车祸,他被迫暂时离开,回来时工作已化为泡影。杰里米·詹姆斯·兰德森,就是那名制造假车祸的司机,被人发现惨死在家。警方对此展开了调查。雷蒙德被迫放弃了自己的生活,放弃了自己的事业,销声匿迹,成了幽灵,化为虚无。 或者说他以为如此。 他将邮件打印出来,逐字逐句地读下去,寻找这家伙的身份线索。会找到什么的,一定会的。何况这封邮件已经暴露出两点特征。 首先,整封邮件很少使用缩写,这是一条线索。其次,发件人一定是竞赛俱乐部的会员。 线索不多。不过,雷蒙德曾利用更少的线索追踪到一些人,并把他们送入了坟墓。 他仔细检查回收站,恢复了死亡画师“离我远点”那封邮件。邮件抄送给了其他八名会员:代码鼠、鞋跟公主、鹰眼、剃刀狼、夺命七郎、火攻手、虎皮百合,还有一名账号为折刀的新手。 他立即投入工作。 代码鼠是最早加入俱乐部的会员之一。在过去一年里,他赢了一辆悍马车、一条价值万元的珍珠项链和一张写字台。最近三个月没有露头。 雷蒙德假定鞋跟公主是女的。她是个准新手,五个月前才开始现身论坛,最新斩获是一只烧烤架。普通人见了鞋跟公主的头像和账号,大概会把她看作愚蠢的芭比娃娃,心智能力有先天缺陷。但雷蒙德具备心理剖析方面的专业背景,他能看出不同。她在论坛上的活动说明:钱不是她参赛的动机;五个月中的大部分时间,她都在寻找什么人,显然一无所获。这倒挺有意思。 鹰眼这个白痴,没人知道他怎么还在四处添乱。就在雷蒙德的眼皮底下,他好几次明目张胆地偷走了奖品。夺命七郎、剃刀狼、虎皮百合也是一路货色。火攻手过去两个月一直没什么动静。而剩下的一名会员折刀,近期只是小有进账。 雷蒙德利用俱乐部的会员档案,还有死亡画师的邮件,将其余账号两相对照,发现唯有烈焰奇兵这个账号仍很活跃,却不在寻宝大赛的名单上。 他需要确认找对了人,于是登录进东方玉网的邮件服务器。三个月前,他从一名电脑高手那儿骗来了临时密码。他仔细检查每一封邮件。功夫不负有心人!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:一封获奖通知,以及烈焰奇兵通过美国在线账户发来的回复。两者的时间仅仅相差一分半钟。 好家伙!这也太快了。他肯定一直坐在电脑前等着。 烈焰奇兵在回复邮件中写道: “亲爱的克林特。很高兴你发来邮件,通知我在‘余音缭绕大抽奖’活动中赢得了家庭影院套装。我盼望早日收到奖品,我的收货信息附在下面。非常感谢,杰拉尔德·曼森。” 有了!杰拉尔德·曼森。尽管东方玉网那群猩猩污蔑他做贼,但还是要感谢他们。没有他们低劣的安全措施,他也拿不到敲诈者的详细信息。不过雷蒙德略有些沮丧。这家伙能挖出那么多秘密,追踪他多少要费些力气才对。不过这并不重要。 他俯身靠近电脑。“自以为是先生,你并不了解我。等着瞧吧,你的好事儿就要来了。你做梦都想不到有多刺激。” 他将那两封邮件打印出来,然后从收件箱及回收站中删除。他完全清楚这种情况要如何处理。他要采用一种古老而有效的方案:“清除负能量”,有首老歌就是这么唱的。这不是最简单的方案,但这是最好的。归根结底,简单并不总是解决问题的钥匙。 他发了一封邮件给烈焰奇兵,也就是杰拉尔德·曼森。信里解释说:好吧,他已经收到并知悉他的提议,很有兴趣与他携手应战万商卡寻宝大赛。如果他能抽出时间,雷蒙德很乐意找机会与他面谈。 这并不是为了指着这家伙的鼻子,告诉他惹上这个人是多大的错误。也不是为了给他上课,让他学会如何面对像雷蒙德这样实力强大的人。还没到时候。等到雷蒙德落下最后一粒棋子,曼森会明白的。 在现在这个时候,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研究对手并拟定计划;为了制定细致入微的行动方案;为了搞明白什么东西才能打动烈焰奇兵,这位杰拉尔德·曼森先生。 剩下的事情,都是小菜一碟。
1 莫里斯·谢瓦利埃(Maurice Chevalier);法国歌手、演员。 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六点三刻,晨光冲破了地平线,透过湖面上泛起的一层薄雾,为城市染上灰蓝相间的色调。初夏的声音在空中飘荡,户外气温攀升到了24℃上下。群鸟叽叽喳喳。树木绽开新枝。松鼠在灌木丛中喧哗,穿过克里夫兰的城市公园,以及草木葱茏的私家庭院。 雷蒙德对窗外的景色连看都不看。他憎恶清晨,天生就是个夜猫子,总是在电脑前工作到凌晨,三点钟前后才上床睡觉。这样的日常安排很契合他的生活方式。不过今天他起得很早,准备出门办事儿。 根据昨天的一番研究,他发现杰拉尔德·曼森名下有家小型科技公司,开在闹市区,没什么生意往来。线索到此就断了,细节也不甚清晰。这恰恰与雷蒙德对敲诈者的预期相同。然而,他利用东方玉网的奖品发货记录,与曼森的几封邮件两相对照,偶然发现了一个地址。 他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跟踪愈发晦涩的线索,终于找到了想要的证据,证明他没有找错人。那是一条烈焰奇兵回复别人的帖子,发在一家不为人知的极客论坛上。帖子里写道: “说对了,我自己也玩玩小型寻宝赛。到头来,知道谁是对手还不够,还得了解对手才行。瞧瞧这网站。” 雷蒙德点击后面的一连串链接,最终进入一个私人网站,是曼森专门用来贴照片的。如果配图文字可信的话,那些照片是曼森在不同地方摆拍的,身边还有他的女友和狗。 “既然把敲诈勒索当作第二职业,就该多花点儿心思隐藏自己。”雷蒙德一边想,一边记下有用的细节,然后关掉电脑。他能想象出曼森是什么样的货色。别忘了,雷蒙德有能力做人格分析和行为预测。这可不只是技巧,这是天赋。 邮件中的措辞、照片上自负的傻笑、轻微磨损的领口。即便只是稍微瞥上一眼,蒙德就知道这家伙并没有那么从容不迫、洁身自好和积极能干,与他的自我描述迥然不同。 曼森活得很失败。这种人一进家门就把破烂随处一扔,从来不花工夫收拾。这种人打开冰箱,操起饮料盒子就直接对嘴喝,完全不顾及别人。当然了,雷蒙德的天赋不限于准确理解人的行为动因。他有能力像训练有素的军人一样,精确而隐蔽地规划行动,实施行动,将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,胜过私人诊所的手术间。这些能力连他自己都心怀敬畏。 曼森很快就会见识到的。 雷蒙德发现,这个地址就在本城的另一边,刚好要横跨内环。根据他的计算,以及前一天晚上的踩点情况,他得出结论:如果上午9:25出门,早高峰已经基本结束,半小时多一点儿就能赶到;实施行动并清理现场需要用掉十二分钟,然后他就撤离,大概10:42到家。时间有些紧张,但肯定行得通。 雷蒙德坚持对每件事情都进行精确计算,有人可能觉得他浪费时间。别忘了,根据他对杰拉尔德·曼森的全部认识,这家伙完全不懂得遵守时间有多重要,不知道预测一名醉汉在酒吧斗殴中的行为有多了不起。 不过这次不用担心他不守时。雷蒙德已经通过邮件和他约好见面,杰尔拉德·曼森会赴约的。这种自以为是的烂人就喜欢跟受害人面对着面,紧盯着人家的眼睛说:“你的小命捏在我手里。” 这将是曼森犯下的第一个错误,也是唯一的错误。等他最终明白过来,什么都来不及了。 当曼森横穿市区一路赶到见面地点时,雷蒙德刚好到了他家门口。 这很富有诗意。 第六章 当雷蒙德驶出车库时,交通繁忙状况刚好已经缓解。他一路顺畅穿过市中心,距离曼森那栋公寓楼还有一个路口时,正好是上午9:57。 他右转驶上东三十六街,放慢车速,缓缓驶入一个停车位。这里在那栋大楼以南,相距一个街区。他将残疾人停车许可证放在仪表板上,然后看了看手表。像往常一样,时间安排得无懈可击。他戴好硕大的方框眼镜,检查一下头发分缝,拉紧领带。一切妥当。 在发给杰拉尔德·曼森的邮件中,他建议两人在欧几里得街的咖啡农庄见面,时间定在上午十点。现在还有两分钟。 他真想看看这家伙意识到被人放了鸽子时的表情,为此让他做什么都行。这家伙会两手叉腰站在那儿,满脸怒容,一幅活生生的蠢货模样。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。他会假定雷蒙德因为害怕才没有现身。曼森自以为具备战术优势,只要不断施压,雷蒙德就会屈服。 他真是大错特错。 雷蒙德本可以找到更近的停车位,但他选择让车子与目标适当拉开距离。虽然他要动的手脚不会太显眼,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来。但除非迫不得已,没有必要引起别人的注意。 曼森那栋大楼位于高档商业区,与剧院区相隔两个街区。一见到这地方雷蒙德便确信,曼森正在敲诈的不止他一个人。一个卖二手电脑的怎么可能住在这种地方呢?这栋大楼配有带扶手的方便坡道。电梯门是加宽的。所有设施在设计时都考虑到了残疾人;他们不必来回移动轮椅,一边费力地迂回穿越电梯门,一边竭力避免挤碎手指。 “早晚有一天。”雷蒙德在心里说。他驾着轮椅驶入大堂,环顾四周,眼睛里透着纯粹的惊奇。早晚有一天,他会把家安在类似这样的地方。 当然,在一天中的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段,雷蒙德首先在意的是有没有人注意他。他在死亡画师家冒了太多不必要的风险。但是,他的担心有些多余,在他视线以内连个鬼影都没有。看到这样的环境,雷蒙德心里揣测:住得起这种地方的人,大概不会靠抢劫支付房租。于是,他把绿色帆布包在大腿上重新放好,驶近电梯,按下按钮。电梯门一开,走出一个大块头,发型棱角分明,身穿迷彩服,脚蹬铮亮的皮靴。这家伙把一只军用背包往肩上一甩,与他擦身而过。雷蒙德驶入电梯,按下十二楼的按钮。 电梯运行时间比他预期的稍长。然而门一开,面前的走廊空无一人。看来好运一直伴随着他。于是,他悄悄驶向曼森家的12F号公寓,匆匆瞥了一眼走廊后,侧身敲门。 屋内传来尖利的狗叫声。 “老天!”雷蒙德心里暗想。他见过这条狗的照片,知道那是一条杜宾犬,所以事先做了准备。但这头畜生的叫声之大,还是出乎他的预料。他把手伸进帆布包,看了看走廊,然后拿出喷雾瓶、一小块肉和微型飞镖枪。飞镖内已加入小剂量的赛拉嗪1。枪是一种组合式的塑料装置,配有弹射机构,可以发射飞镖。当初他与列维·帕克特卷入了一场平板电视纠纷,事后他从这位兼职动物管制员那儿拿到了几样东西。飞镖枪便是其中之一。发生纠纷后,帕克特给一家竞赛网站发过邮件,声称雷蒙德是骗子,结果警察上门拜访了雷蒙德。好吧,那他就是骗子。 雷蒙德摸清了帕克特的行踪。等他离家外出,便潜入他家,偷了他的开锁工具、记忆棒和飞镖枪。这次行动堪称完美。帕克特不久以后就会发现,也许雷蒙德是骗子,但不是好惹的骗子。 曼森家周边寂静无人,雷蒙德很满意。他套上乳胶手套,拿出帕克特的开锁工具,开始撬锁。将近一分钟后,伴随着狗在房门内的狂抓乱叫声,门锁发出一声脆响。雷蒙德得手了。他右手拿着喷雾瓶,左手拿着飞镖枪,慢慢打开门。 狗嘴刚探出门缝,他立刻小声说:“乖,宝贝儿,乖。”但狗开始狂叫,嘴巴向外拱。雷蒙德推开门,对着狗一顿狂喷。狗吓得嗷的一声跳了回去。他趁机把那块肉扔进屋内,然后把门开大,移入轮椅。等他关好门,狗已经三口两口吞掉了肉,此刻正站在原地朝他狂吠。他举起枪,仔细瞄准,射出一支小飞镖,正中狗的前胸。 他原以为这头畜生会朝他扑过来,但狗只是站在原地朝他咆哮。然而,雷蒙德刚要伸手去拿另一支飞镖,狗嗷的一声,逃进了卧室暗处。 雷蒙德的心都快跳出来了。他驶到卧室门口,把门关紧。 到这时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,稍稍恭喜一下自己。行动正按照计划进行。还好,他事先知道有条狗。有人在十二层楼高的家里养那么大一条狗,天知道为什么。不过这年头,即使碰到有人做蠢事,也没地方说理去。 结果证明,曼森家与雷蒙德预料的完全一致。客厅家具上到处都是要洗的衣服。一台平板电视立在乱糟糟的餐边柜上。旁边的垃圾桶里污物四溢。茶几上放着两只空比萨盒,敞着盖子。茶几下面塞着一双亚瑟士跑鞋,看上去很贵。桌子上放着一部台式电脑,科技感十足,连着三个大屏显示器。 他的手表显示,现在是上午10:12。杰拉尔德·曼森大概已经意识到被人放了鸽子。如果现在马上离开咖啡农庄,他会在大约三十二分钟后赶回家。雷蒙德没有太多时间。 他直奔电脑,按下开关。他只需要找到敲诈证据,也就是包含雷蒙德全部信息的文件,删除然后走人。确保自己再次化为虚无,只以网络账号的形式存在。当然,如果追踪到竞赛俱乐部的操控者,也就是那个突然没完没了发送垃圾邮件的人,他会让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但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。 电脑刚一启动,他便打开一个个文件夹,有条不紊地逐个搜寻文件,寻找银行信息、恐吓信,以及其他敲诈记录。 有个文件隐匿在C盘深处,名为“游戏录像”。 雷蒙德微笑着点开文件。一个对话框立刻弹了出来,要求输入账号和密码。他一关了之。 现在他有些沮丧。他用各种关键词搜索电脑、云盘,还有全部日志。有一些无关的东西蹦了出来,这很自然。但到目前为止,什么也没找到。 他正要放弃时,一个名为“寻宝资料”的文件夹突然冒了出来。一定是这个。果然,他打开文件夹一看。有了!里面都是与寻宝大赛有关的文件。如果这不足以作为他找对了人的证据,那他不知道这该算什么。于是他搜寻每个子文件夹、每个文档、每个Excel文件。 但他找不到寻宝大赛的谜题,找不到谜底,甚至找不到提示。真可怜!假如这家伙粗心大意一些,把全部九个谜底随处一放,那么打赢这一仗就容易多了。但是谁也不可能事事如愿。 他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。他已经在屋内待了七分半钟。现在他只剩下不到五分钟来清理现场,并撤离曼森家。他删掉那个寻宝大赛文件夹,关掉电脑,扫视一遍屋子。敲诈证据肯定在其他地方,也许在密码箱或保险柜里,而只有一个地方他还没有察看。 他来到卧室门前,侧耳倾听。 非常安静,一点儿声音都没有。 于是他拉开一道门缝,朝里窥视。狗待在凌乱的床上看着他,保持着高度警惕。那支飞镖就在狗的跟前,丢在床尾处。这头畜生居然把飞镖抓了出来,谁也不知道它吸收了多少赛拉嗪。 雷蒙德慢慢进了屋。狗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。他再次举起飞镖枪,对准了狗。狗放低身子,眼睛死盯着他,耳朵贴在脑后,依然狂吠不止。 “放松,宝贝儿,”他说着,停在床前,“小乖乖。”雷蒙德慢慢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去够那支飞镖,手指差一寸就要碰到了。这时,狗一耸身子,翻开嘴唇,发出一阵低吼。雷蒙德心跳猛然加速。如果这条狗对他发起猛烈攻击,敲诈问题就将成为他的遗恨;他的血会溅得屋子里到处都是;曼森回来会发现他倒在血泊中。 他慢慢抽回手,眼睛盯着狗不放,手伸进包里摸索,找到第二支飞镖,装到枪上。 “小乖乖。” 狗继续咆哮着,身子一缩。雷蒙德触电般地一激灵,满眼只看见两颗明晃晃的大黄牙。他举枪瞄准射击,飞镖反弹回来。而狗待在原地未动。 去他的飞镖吧,去他的文件吧,都留在这儿吧。等到曼森的遗体被人发现并鉴定完毕,雷蒙德早就远走高飞了。他将拥有一千万的存款,住在新的城市,获得新的身份,开始新的生活。他把飞镖枪放回帆布包。但他刚一抬眼,狗扑了上来。雷蒙德扬起手臂抵挡。狗后腿一软,醉酒般地瘫在地上。 “这就对了,真乖。”雷蒙德放下手臂,倒着驶出屋子,把门关好。 还要完成一项任务。他驶近冰箱,打开门,上下扫视。里面有几罐啤酒、一块黄油、一只开了口的牛奶盒。雷蒙德转过牛奶盒,检查是否过期;然后摇了摇,判断还剩下多少。牛奶剩下不到一半。盒口看起来有些湿润,果然不出所料。他隐约能看到盒顶有一圈唇印,雷蒙德禁不住噘起了嘴唇。 他打开帆布包,小心翼翼地取出试管。神情像外科医生举起手术刀一样严肃。他早晨刚把试管装满,用橡皮塞将管口封住,同时加着万分的小心不让一点儿液体溅到身上。雷蒙德把盒口捏大,让试管慢慢滑进盒内。试管还差一寸滑到盒底前,他去掉了橡皮塞。通过开口向下窥视,他刚好可以看到试管外缘稳稳卡在盒顶折叠处。牛奶不太可能流进试管,而液体的气味很容易消散在冰箱里。也就是说,有效期也许会维持一天左右。如果时间再长些,腐蚀性可能会降低。但这影响不大,如此高的浓度还是会发挥出预期效果的。 虽然大多数人都了解强酸的作用,但令人惊讶的是,很少有人了解高浓度碱的性质。杰拉尔德·曼森很快就会补上这一课。他把牛奶盒放回冰箱,关好门。 正如警匪片里的那句话:这不是他一贯的作案手段。雷蒙德很为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。通常来讲,他沉迷于追踪,而究其根源,他陶醉于杀人。如果说经历教给了他什么,那就是这句话:求变才能立于不败之地。如果同样的事情不断重演,连最蠢的警察也能发现规律。这次行动就是要深入虎穴,设下机关,全身而退。 他看了一眼手表。上午10:18,该撤了。 他最后扫视了一遍屋子,然后快速做了一次心算:要用多少塑料薄膜才能覆盖这地方。他觉得二十五米就可以了,如果再多,就得考虑用货运电梯运上来。 他让卧室的门半掩着。这样他走了以后,狗可以扒开门。雷蒙德打开前门,锁好离去。 即使狗出了些小问题,他还是克服了所有障碍,让计划执行得完美无缺。唯一的遗憾在于,他不能待在这儿看着计划的每个步骤一一落实。等他带着塑料薄膜回来时会看到的。 期待,几乎触手可及。 但是现在,他只好满足于自己的想象。 他按下电梯按钮,打道回府。 寻宝大赛还等着他去赢呢。
1 赛拉嗪(Xylazine):一种镇静剂。 第七章 直到下午一点三刻,雷蒙德才回到车库。车子经过卡耐基大街时,一群白痴占了两边的车道,将他死死堵在一辆长长的大卡车后面。二十分钟内车流一动未动。雷蒙德只得坐在车里忍受燥热,尽管开着空调。像他这样身有残疾的人不宜久坐,不然身体就会僵硬。 他一度伸手探入储物箱,拿出他存放的板装泰诺,挤出三粒药,就着红牛一一服下。 但这还不算完。 曼森家即将发生的情景,像放电影一样,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。而怀疑也随之而来。 如果曼森今天不想喝东西呢?如果他把牛奶扔进垃圾桶呢?甚至他可能都不会走近冰箱。如果他先去检查电脑,发现所有东西都删了呢?狗没有冲过来迎接主人,他不会起疑心吗?从停下车来考虑这些事情开始,雷蒙德的全部思绪都被疑虑占满,被恐惧笼罩,就像等着楼上的第二只靴子落地。 好几次他劝说自己必须返回去,但回去干什么呢?如果曼森的邻居看到他在周围出没,可能会起疑心,那整个计划就会泡汤。 他不断对自己说:该做的都做了;如果这么快就返回曼森家,那是在自找麻烦;而且,就算计划失败了,他只需重新拟定计划就好。回到家后,他感觉面部酸痛,浑身肌肉紧巴巴的。 他打开电脑。在收取邮件的同时,他活动了一下双肩,做了十分钟深呼吸,把那些念头从脑子里赶走。 买家已经为电视和溜冰鞋付了款。两个月前赢的两打T恤衫刚刚卖掉,一台微波炉和四箱红酒也卖了。为了一台三星平板电脑,有个女人与他玩了一周的问答游戏。无论她发来多少蠢问题,他一直耐着性子不予理睬。最后他发了封邮件,只写了一句话:“这台平板是全新行货。” “见她的鬼!”他在心里骂道。如果她还没完没了,就让她滚开,去查阅制造商的规格说明好了。他可没法子瞬间变身为销售工程师。 雷蒙德停下来,深吸一口气,喝了一大口红牛,继续看邮件。 拍中电视的那个王八蛋又取消了交易。现在,雷蒙德账户里的现金已经不多,甚至低于他的预期。以前这种时候,他会减少货物储备,拍卖掉几件东西,然后投入另外几项竞赛。然而打开竞赛候选清单的一瞬,他感到胃里一紧。奖池里的东西一入眼,他的热情便消失殆尽。这么可怜的回报,他是如何忍受这么久的?为什么他没有早点挑战大奖呢?这可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。 就拿贝克斯利汽配公司来说吧。他们为那些想占便宜的人设置了两百块的高门槛。要想进这个门,那些满怀希望的参赛者必须购买一件产品,拿到包装背面的一个代码。拿到的代码越多,获胜的机会越大。 “好划算的买卖。”雷蒙德心想,“区区两百块就能换来半辆车子。”他可不会把时间和专业知识浪费在这个上面。 可是他曾多少次踏上这条路?加入过多少场争夺巨奖的竞赛?全都空手而归,每次都是同一伙人拿奖走人。 通常情况下,当发现自己陷入这种窘境时,他会照常过日子,咬牙渡过难关,投入竞赛并制造骗局,直到成就感让自己恢复常态。 但是最近,连这种做法也失灵了。他的生命变得渺小而卑微。 如今,每当他出现在某个房间内,人们见到的不再是那名杰出的心理学家,不再是那位曾在行为分析领域开创一番辉煌事业的人。他对人类心智的洞见可以带给他巨额财富,或者至少可以说,假如肖恩·科尔比这个混蛋没有偷走他的工作成果,他本该得到巨额财富。现在,所有人见到的就是那部轮椅,轮椅已经开始定义雷蒙德的生命。他在心里说:“轮椅就是我的全部。” 他重新点开寻宝大赛的主页,再次察看那些奖品。他已经无数次打开过这个网页,但只有此刻他才开始意识到:几年以来,他生活上的变化有多大,他已经开始接受的一切有多烂,让生活恢复原状的机会多么近在眼前。 一旦他完成干细胞治疗,重新用双脚站起来,他的整个世界就会改变。而他只能在脑子里想象这一切。 他可以从事能充分运用自己智慧的事业,并为之付出努力。也许他会带着自信走进股市,只有充实的存款才能赋予这种自信。也许他会沉迷于一项小型的房地产开发项目。此外,也许他会抽出些时间去周游世界,重新学习如何生活。 再也不要被那些狗屁竞赛耍得团团转了;再也不要为几张钞票卖力流汗了;再也不要活得像个废物了。是时候把那些竞赛抛到脑后了;是时候把自己所有的资源投入到寻宝大赛中了。 现在,怀着些许兴奋,他输入网址,等待网页打开。就在这时,杰拉尔德·曼森无端再次闯进他的脑海。 “妈的!”他暗叫一声。他又开始怀疑事情会不会按照计划发展。为什么自己要采取那种方式?如果当面处置这家伙,然后照常过日子,岂不是更简单吗? 他只有一件事情可做。 他关掉电脑,收拾好帆布包,重新上了车。他打算去敲曼森家的门,假装正在寻找住在同一栋楼里的表兄。至少通过这种方式,他可以知道计划是否生效。如果曼森不在家,他只需要对付那条狗,然后守株待兔。 但是他刚刚拐到那条街上,就看见一辆救护车等在那儿。两名救护人员冲出大门,将一部担架车推进救护车后门。 这说明计划进展顺利,完全符合他设想的方式。只有一点除外:他不该第一个来到现场。这是个严重疏忽。但至少他得知了曼森的下落。雷蒙德不禁得意一笑,开车绕过那个街区,直奔家门。 他真是绝顶的天才。 ★★★★★ 伊桑·斯特雷顿,账号:剃刀狼 身高:一米八三 年龄:三十七岁 背景资料:曾在美国陆军服役十二年,做过两年的军用爆炸物处置专家,因不良行为被迫从阿富汗战场退役。两年前成为竞赛俱乐部会员,已经加入寻宝大赛 伊桑知道有人在家里等着他。即使没有经历六年的军事训练,他也能知道对方是寻宝大赛的对手之一。显然此人没有什么头脑,或者自以为伊桑不难对付。但这家伙很有耐心,伊桑必须为此鼓掌。 两周以前,他收到了第一封信,是从房门下塞进来的。写信人名叫弗林,这是他听到过的最恶心的名字。弗林要求他在公园见一面,说他手里有些东西,伊桑缺了就活不了。 事实上,伊桑缺什么都能活。他可不傻。他没去,因为他以前干过这种事儿。这个叫什么弗林的家伙,会在他离家时破门而入。等他回到家里,那里早已布好了地雷。 两周过去后,伊桑以为这家伙已经放弃了。 可他没有。 这一次伊桑没有收到通知,但他不需要。他贴在门框底部的透明胶带翘了起来。一定有人开过门了。进门之前他首先会观察这个信号。 他用钥匙打开门锁,走进屋内。 没有绊索,没有刀子飞来,也没有子弹呼啸而至。 他隐约听到屋里有女人在哼着什么曲子,似乎听到过。曲子伴随着流水声,说明她在卫生间。 他拔出5.6毫米口径的短柄微型手枪,悄无声息地走向敞开门的卫生间。 他侧身靠在门边,偷偷向里张望。她躺在浴缸里,周围拉起了浴帘。就像电影《惊魂记1》中的一幕。他慢慢向她靠近。突然,她坐起身来,刷的一下拉开浴帘。身子周围泛起了漩涡。“伊桑?亲爱的,是你吗?” 随着她坐起身子,乌黑的长发重新披散到脑后,露出她的容颜。水顺着发梢流到她的脊背上,一滴滴落回到浴缸里。 她很漂亮,黑眼睛配着一圈黑睫毛,皮肤呈烤杏仁色,手指修长而雅致,指甲涂成了樱桃红。她用一只手臂扶住浴缸边缘,另一只手臂优雅地展开,朝他伸过来。“来啊,伊桑。一起来吧。”语调很流畅,有一点点熟悉的口音。 她胸前有两轮浑圆,深色的两点刚好露出水面。耻骨处有一片乌亮的三角地。 “别害怕,”她说完把头撩人地偏向一边,“过来跟我说话。”她笑了,一展丰满的芳唇和健康的白牙。 他走近她一步,瞥见镜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。 他转身举枪扣动扳机。就在同时,一个男人冲进门来。 伊桑一枪打中了他。男人身子晃了一晃。女人发出尖叫。伊桑听到浴缸里水花四溅。然而男人一跃而起,亮出了刀子,直向伊桑刺来。伊桑感到手臂中了刀。他抗住男人的身体,把他顶了回去。但男人再次冲上来。伊桑抓住他的肩膀,想扳过他的身体。两人扭打在一起,相互角力,交替领先,直到伊桑占得上风。他猛力一推。男人站立不稳,撞在身后的墙上,碰翻了浴凳,打碎了玻璃。 伊桑跨前一步,抓住男人的手臂扭到身后,将他摔倒在地,抬脚踢他的头。第二脚下去后,伊桑听到脊椎骨发出碎裂声,于是又补了一脚,然后举起枪,朝男人头部侧面开了两枪。 女人再次发出尖叫。 伊桑迅速转身,朝她胸口给了两枪。 她扑通一声跌回到浴缸里。水中泛起一团鲜血。 他走过去,低头看着她。她躺回到水里,茫然凝视着天花板。一双美目已然失神,两片芳唇再不作声。 “真可惜。”他一边想一边拿出名单,将虎皮百合的名字勾掉。除了无关紧要的人以外,还剩下十五名对手。如果算上新近加入的橙衣忍者九,一共十六个人。此人还没有露出底牌,但随着形势的发展,这一天不远了。 伊桑收拾起自己的家当,重新装进背包,锁好门离去。他又该搬家了。
1 惊魂记(Psycho):希区柯克经典电影。 第八章 雷蒙德 此刻天色已晚,早就过了探视时间,正是绝佳时机。 医院总是让雷蒙德直起鸡皮疙瘩。气味、氛围,以及橡胶鞋底踩在地上发出的吱吱声,都在刺激他的神经。那场车祸之后,他经历过长达数月的手术与康复。有这种感受并不奇怪。 他驾着轮椅,在一条条昏暗的走廊中穿行,经过一间间漆黑的病房。病床用布帘分隔开来,给人一种不祥之感。床上的病人悄无声息。他经过会客室,经过护士站,转过拐角,前往607B病房。走廊里空无一人,只能听到轮子碾过油毡地面的噪音,尖利而刺耳。到了病房门口,他熟练地把轮椅移进门。那家伙果然在里面。 他本人与网上的照片差距很大,雷蒙德差点儿没认出来。他躺在病床上。身上到处插着管子。喉咙和手上缠着绷带。脸部肿胀。嘴巴周围有一圈烧伤,像刚做好的李子酱一样鲜红,与灰白的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 雷蒙德驶进病房,来到病床边,轻声呼唤:“嘿,烈焰奇兵。醒一醒,该吃药了。” 曼森动了动眼皮,睁开眼睛,将视线转向雷蒙德。两人死死盯着对方。雷蒙德露出笑容,阴森至极。他刚要把手伸向曼森的喉咙,病房里响起衣物的沙沙声和胶底鞋发出的刺耳噪音,一名护士在他身后闪进了病房。 她看上去四十多岁;屁股挺大;头发染成了金色,在脑后胡乱打了个结。她手里拿着记录板,左胸上挂着常见的护士表。 她用惊讶的目光四下打量着病房,就像雷蒙德是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,然后走上前来。“对不起,先生,”她低声说,“探视时间已经过了,您得明天再来。” “我是他哥哥,”雷蒙德不假思索地对她说,“我刚下飞机就直接过来了。我只想……”他伤心地看了曼森一眼,“你知道,当我听说……当他们告诉我……” “我明白。”她说着,把记录板抱在胸前,同情地看了他一眼。 “我马上就好。我保证。” 她看了看表,又看了看身后,一时有些犹豫。“给您一分钟。”她说完走了。 雷蒙德往床边凑了凑,从轮椅上俯过身来。借着心率监视仪的光亮,他能看到曼森眼中充满了恐惧。假如这个懒蛋没急着喝下烧碱就好了,那样雷蒙德就可以在他家里给他来个了断,收拾好烂摊子,回去过自己的日子。雷蒙德的两手需要接触到人肉,鼻子需要嗅到血腥味。“听着,曼森,”他说,“我肯定没必要自我介绍。我敢打赌你现在很后悔。当初多想想你要敲诈的人是谁就好了,你说呢?” 曼森泪水盈眶,毫不掩饰哀伤。一阵愉悦的战栗掠过雷蒙德的头皮。他又凑近一些,嘴唇几乎贴上了曼森的耳朵。“噢,还有你的女朋友,”他耳语道,“我很清楚她在哪儿上班、家在哪儿。她自己还不知道呢,过了这个晚上她就有伴儿了。我来给你简单讲讲我要拿她怎么办。” ★★★★★ 卡拉·韦尼提,账号:鞋跟公主 身高:一米六五 年龄:二十七岁 背景资料:上过护校,擅用刀,加入竞赛俱乐部五个月 不到两个街区之外,卡拉·韦尼提身陷困境。当初用鞋跟公主的账号加入寻宝大赛的时候,她完全不知道这趟浑水有多深。 眼下就是个例子。 她已经在壁橱深处蹲了十七分钟,就因为夺命七郎比预计早回家一个小时。 破解电脑密码的时间超出了预期,但这不是问题。十二分钟后,她绕开了所有安全屏障,一切唾手可得。她站在电脑前,同时打开六十五个文件,搜寻第四个谜底。就在这时,前门咔嗒一声开了。连程序都没来得及关,她便关掉电脑,熄了灯,躲进了壁橱。 于是,她只好一直蹲在黑暗中,听着夺命七郎在家里横冲直撞,就像一头受了惊的水牛。 吉娜到底怎么了?她应该把这家伙留在酒吧,至少待到十一点。而现在才九点一刻,他已经都在家了。如果这次能挺过去,卡拉第一时间就去找吉娜问个明白。卡拉所以跟她搭档,只因为两人曾是学校里的闺蜜,而且吉娜需要钱。看来吉娜干不了这一行,她这人太娇气。想想看,一个学护理的居然娇气。这就够糟了,她最近又变得马马虎虎,比以前还不如。 结束这种搭档关系,可不是拍拍后背给一笔钱那么简单。父亲教导过她:想吃这口饭,就不能相信任何人。如果搭档知道得太多,就不能相信他们离开后会守口如瓶。这也是父亲告诉她的。所以卡拉才没有炒吉娜的鱿鱼,这也是念她们的旧情。可是总有一天,吉娜会栽在最简单的任务上,连累卡拉早早送命。 就像今晚的情形一样。 好几次,卡拉鼓起勇气,下决心赌一把,等他去了客厅就溜出壁橱,翻窗而出。三层楼算不了什么。有这么个家伙在,跳楼反而更容易活下来。可是每当她蹭到壁橱门口,从百叶门往外瞄的时候,夺命七郎便大摇大摆地回到床边,不是拿一双袜子走,就是往床头柜上放本书。等到他第四次走进来的时候,她翻了翻白眼,心里直纳闷。也许他知道她在这儿,只是想先逗逗她,然后再把她撕成几块。 这一次进卧室,他终于不走了,脱得只剩下短裤,上床睡觉。 “我的天!”她心想,“现在是周六晚上九点二十,谁这么早就睡觉啊?” 她现在不知如何是好。是该等着他睡着,给他大腿来一针,再拿到想要的东西呢?还是该一心脱身,盼着比他跑得快呢?说不定还没跑到前门就被他逮住了,如果知道她干了什么,他会像掰筷子一样咔吧一声把她掰成两段。于是,她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,心里咚咚直跳,直到他终于渐入梦乡,发出深长而均匀的呼吸声。每听到一声呼吸,她都感到自己长了一分勇气,眼前渐渐亮起希望之光。 “多给他十分钟。”她心中暗想,看了一眼手表上的荧光指针。六分钟后,深长而均匀的呼吸声变成了雷鸣般的鼾声。她松了一口气。 她悄悄分开衣服,来到门边,透过百叶向外看。屋内漆黑一片,从窗口透进来的微光穿过黑暗,勾勒出各式各样的物体形状。有五斗柜;有床;还有个大块头躺在床上,心满意足地打着呼噜。 她伸出手,轻轻拉开门。塑料滑轮在金属轨道里发出轻微的轱辘声。鼾声变成了深沉的呼吸声。这家伙翻了个身,吧嗒了几下嘴,打了个哈欠。她僵在原地,死死盯住床上那个庞大的身影。现在怎么办? 这种时候父亲会怎么办?夺命七郎壮得就像一头牛。她见过父亲如何应付比他壮两倍的人,那可不怎么光彩。但是,如果老头投入这么多精力,他会空手而归吗?大概不会。不过话又说回来,她和父亲不一样。他是个酒鬼加赌徒。如果说他有什么事情从没放弃过,那就是喝酒。有一天他没回家,两周后警察在一处无名海滩上找到一具冲上岸的尸体。他们说那就是弗兰克·韦尼提,但卡拉知道不是。老头虽然问题缠身,可他不傻。他活得好好的,就藏身在这家狗屁竞赛俱乐部里。她发誓要找到他,拿回他从母亲那儿偷走的钱。但她不想拿大赛的钱,她参赛是为了报仇。等落到她手里,弗兰克·韦尼提就会明白。 她一直僵立在原地,心怦怦直跳,神经绷得像琴弦一样紧张。终于,鼾声再度响起。 她尽力放低双肩,弯下腰,听见脊梁骨咔咔作响。从她到床这段距离内,伸手不见五指。她俯下身子,四肢着地,两手交替往床尾爬,缓慢而无声。前门就在屋子另一边,只有几米远。只要到了门口,她就没事了。 然而,她刚绕过床尾,手碰到了这家伙的裤腿。他刚才在床尾脱下裤子,随手就挂在了那儿。裤子开始滑落。她听到了衣物的沙沙声,伸手去抓。可是太迟了。裤子落到了地上,口袋里的零钱哗啦一声响。 鼾声停了。 卡拉一动也不敢动,大气也不出。 她听到了床板发出的咯吱声,还有重物落下的闷响,说明夺命七郎在黑暗中翻了个身。接着又传来一阵清晰的声响,显然他抡起巨拳砸了几下枕头,然后给枕头换了个位置。随着第二个大哈欠落下尾音,深沉的呼吸声再度响起。 卡拉张嘴做了几次无声的深呼吸,然后轻手轻脚地往门口爬。正当她伸手向上摸索门把手的时候…… 灯一下子亮了。一堵两米高的肉墙现出黑暗,恐怖地竖立在她身后。 “真没想到!”他操着浓重的苏格兰口音说,向她扑来。 她尖叫一声,又踢又打,但被那双巨掌死死攥住了腰。他提起她的身子,仿佛她没有体重一般;然后把她扔向屋子另一边,如同在投掷松木棒1。她就像从一架直升机上坠下,重重撞到墙上,在地上瘫成一团。她想站起身来,但他早已轰然而至,再次扑上来。这一次,他抓住她身后的衣裤,像拎着一袋土豆一样把她晃来晃去;然后将她撞向五斗柜的边缘。她再次重重摔在地上,如同一只布娃娃。 整整三秒钟,她躺在那儿努力调整呼吸。面部抽搐,脑子里嗡嗡作响。身后传来他吃吃的笑声。 她忍痛跪起身来,转向他。夺命七郎用手背抹了抹嘴。 “舒服了?别啊,老子还没玩够呢。”然后他伸出两只巨臂,重新抓住她,刚用手指扣紧她。她一抖左手腕,嘣的一声,从腕子上的微型刀鞘中弹出一把小刀。 夺命七郎一愣,目光落在刀上。“噢,”他说,“这就是吉娜跟我说的刀啰。”接着他咧嘴一笑,“要想撂倒老子,靠这种小玩意儿还差得远呢。顺便提一句,吉娜向你问好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抓住她那只有刀的手,把她从地上拽起来,就像她轻得不存在似的。 可是,当他再次提起她的身子时,她一抖右手腕,亮出注射器和针头,眨眼之间便将针头直刺入他的胸膛,一直没到根部。他将视线转向注射器,然后重新转向她。 卡拉知道,还没意识到中了毒针,他就晕了过去。因为他僵立了一瞬,满眼惊异地盯着她,然后才向后倒去,像高大的红杉树在森林中轰然倒下。他大张着双臂,身体慢慢下坠,直到头部磕到了五斗柜,发出啪的一声巨响。随后,他躺在了地上,抽搐成一团。 “没准你想知道,这叫注射恐惧症,就是怕针。”她冲着他说,好像他能听到似的。护校学的东西偶尔也用得上,即便对于不合格的学生来讲。 卡拉爬起身来,拍掉身上的尘土。她浑身瘀伤,一脸震惊。不过,等她逮着吉娜,该震惊的就不是她了。 她和夺命七郎串通多久了?这个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,她们的情谊只能到此为止了。卡拉现在别无选择,她要跟吉娜结账,给点东西打发她走人。不过她首先要拿到谜底。她打开电脑,找到想要的东西后离去。 她已经搞到了四个,还差五个。这将把她推上榜首。 从现在开始,竞争将更加残酷,她绝对不可大意。
1 松木棒(caber):苏格兰等地有投掷松木棒比赛臂力的传统。 第九章 雷蒙德 雷蒙德悠闲地吃着早餐。曼森那张脸还印在他的脑海里。当他一语道出曼森女友的详细情况时,那张脸尤其令他难忘。这家伙前一分钟还挑衅地抬眼瞪着他,转脸就哭得一塌糊涂,涕泪横流。简直叹为观止。 他活该如此,敲诈勒索就要付出代价。昨天晚上,雷蒙德刚刚伸出手,正用指节刮着曼森的左太阳穴,护士回来了,来回踱着步子等在一旁。结果他不得已假装爱抚了一下他的脸颊。护士站在那儿同情地摇着头,显然以为曼森见到哥哥有些情绪不稳。这好像挺有趣,但雷蒙德最终不得不驾着轮椅离去,心中那种空落落的感觉,就像饭在口边却吃不到嘴里一样。 但至少他现在可以继续应对寻宝大赛了,障碍已清除。他打开电脑,点开网站,一下子有些上不来气,仿佛有人一脚踹在他肚子上。 一夜之间,总共有764人注册参赛,每人都拿到了一个谜底。不仅如此,剃刀狼拿到了两个,而鞋跟公主拿到了四个。简直难以置信。他还不知道第一道谜题在哪儿,外面的人已经在寻找第四个谜底了。 果不其然,他点开“谜题”图标后,发现只公布了前两道谜题。 “噢,拜托。请问为什么有人拿到了四个谜底?”他对着电脑发问,“难道除了我没人在乎吗?”他一推桌子,靠回到轮椅上,一脸怒容。“一帮大骗子。” 那么,如果他错过了什么呢?如果谜题发布到了别处呢?或者,如果谜题是用邮件发来的,而他删除了邮件呢? “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他在心里说。雷蒙德遵循着与众不同的生存法则,那群猩猩无法匹敌他的智力水平。于是他在轮椅上坐定,打开第一道谜题。 这是一个组字谜语,谜面是这样的: “请帮助小红帽猜出日期。那一天,她需要去克里夫兰地铁公园动物园。提示如下:犬只一口良言。” 雷蒙德在心里嘀咕了一番。不到一分钟就解开了谜题,甚至不需要作弊。答案是:识狼日。 “如果谜题都这么浅显,哪儿还有什么挑战性呢?”他心里奇怪。 但当他转到地铁公园的网站时,发现那里已经贴出消息,通知顾客说:活动日期尚未确定,有兴趣的人可以去动物园了解更多情况。 “莫名其妙,为了知道啥时候可以去动物园,有人会先跑一趟动物园吗?” 于是他点开联系方式网页,拿起电话拨号。一个女人刚应声,雷蒙德便说:他是新来的野生动物兽医,受邀在识狼日那天发表演讲,问她可否为他确认一下实际日期。 “当然。”她回应道,随后愉快地说出了日期。女人说:很高兴听他讲讲职业生涯中的亲身经历,那些事儿她只能凭空想象。 “就算我告诉你那些事儿,你也不会信的。”雷蒙德说完挂了电话。 他打开登记表单,运行起得心应手的小程序,然后靠在轮椅上,看着小程序自动填写十一张表单上的所有项目。每张表单对应不同的假冒万商卡,账号则以“橙衣忍者九”为模板自动生成。全部表单填好后,他把答案输入对应位置,看着十一条消息一一弹出,确认答案正确。 雷蒙德搓了搓双手,对进展感到满意,然后转向下一道谜底。 第二道谜题与“咖啡农庄”搅和在了一块。他不得不复习了一遍饮用“咖啡农庄”咖啡的各种好处,以及别人家咖啡的种种不是。雷蒙德重重地叹了口气。“我死也不喝你这刷锅水。”谜题最后才出现。谜面是这样的: “醒来手持万商卡,闻到____香。” “这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?”真让人担心,这种谜题不可能挑战他的智力。而且这还意味着,在他面对的那群先天废物中,九成人很容易跨过这一关。他点回奖品网页,看了看房子、车子和现金。 最后,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气,回到登记表单,输入第二个谜底:咖啡。填好所有十一张表单后,他敲了一下回车键,然后往后一靠,抱起双臂,对这样的低难度感到些许失望。然而,第一张表单刚一提交立即被驳回。屏幕上弹出提示消息,告诉他答案错误,只能输入数字。接下来,雷蒙德收到了另外十条相同的反馈消息,排满了屏幕。 他探身向前,盯着那些消息整整十秒钟。 “噢,拜托!”他暗叫一声,完全明白错在哪儿了。他数了数咖啡两字的笔画,拼出一个数字811,输入到相应位置,再次敲回车键。结果和刚才一样,他一巴掌拍在桌沿上。 “我没时间陪你们玩这一套。”他对着电脑说,立刻关闭了网页。 什么样的笨蛋能想出这种谜题来?他们不懂得怎样为这类竞赛建立基础题库吗?他的时间寸秒寸金,不能浪费在这种狗屁竞赛上。 这时,他低头看着两条腿,想到了自己有机会重新站起来;想象着自己摆脱这部轮椅,自由自在地行走。 如果他想要拥有自己应得的生活,赢得这场寻宝大赛是他唯一的机会。这一点无法回避。像他这样的人如何处处遭人歧视,健全人根本想象不到。不过要想赢,他必须跳出条条框框思考问题。如果答案就藏在网站的某个地方呢? 他打开网页,从头到尾扫视一遍。左侧一栏列出了所有参赛者的账号,按照字典顺序排列。右侧九栏依次排开,用来显示参赛者是否拿到了对应答案。统计结果表明,约有1959名参赛者拿到了第一个谜底,其中832人拿到了第二个。 老天!他顺着名单向下寻找自己的账号,认出了几个来自竞赛俱乐部的参赛者。当他注意到鹰眼二字时,心头闪过一丝气恼。这家伙已经拿到了三个谜底,而鞋跟公主还是四个。 半个网页看下来,他找到了自己的三个账号:衣者九忍、衣者橙、衣者忍橙九。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 “啊噢。”他暗叫一声。也许他该仔细检查随机生成的账号,然后再提交。不过,荒唐的账号多得是,没人会挑出这几个来。 接着他察看了一下论坛。已经有参赛者发帖祝大家交好运,雷蒙德无法想象这些人都是些什么样的傻瓜。 他仔细检查了帖子目录,找到几个俱乐部会员发的帖子。然后他新开一帖,输入标题:“有人报名造假。”然后输入正文: “给大家爆个料。鹰眼才十四岁,根本不符合参赛条件。” “好好受着吧,你这土老帽。”他对着屏幕说。现在,他又能应对自如了,他又能玩得开心了。 就在这时,响起了敲门声。 第十章 雷蒙德并没有约什么人。邻居们都不认识他,见过他的也很少。他迅速把轮椅移近五斗柜,拿出小型史密斯威森手枪,塞进轮椅侧面。敲门声又响了,声音更加急促。他大声回应:“等一下,马上来。” 他迅速扫视了一遍屋子,检查有没有犯罪证据,然后驾着轮椅来到门口,深吸一口气,稳住气息,打开门锁。 门外站着个男人,大约三十七八岁,金棕色的头发,鬓角有些灰白,一双蓝眼睛目光逼人,身着灰色的印花西服。他从西服内袋掏出皮夹子,把里面的盾形警徽举到雷蒙德眼前。“警察,”话音刚落,他便把皮夹子揣回衣袋里,“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工,史蒂夫·奎恩。我们正在这地方调查一起凶杀案。我可以进来吗?先生姓……”他盯着雷蒙德的眼睛,同时取出本子和笔,拿在手里准备记录。 “兰开斯特,”雷蒙德答道,他立即后悔租房时签上了电影人物的姓,但愿此人不会追问他的名字,“可是,这事儿我不清楚,恐怕家里有些乱。”警察用表情暗示他,这不是在跟他客气,于是他将轮椅后移,让出路来。“不过,当然可以。请进。” 警察跨进门,审视着屋子,就像这儿已经成了犯罪现场。“你认识名叫梅尔文·克兰茨的人吗?住在城那边儿的大学路。” 雷蒙德皱着眉,摇了摇头,一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的表情。“很抱歉,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。” “今天上午十一点,克兰茨先生的清洁工发现了他。有人在天花板上打进一根墙钉,用电线做了个绞索。克兰茨先生吊在上面。” 一股肾上腺素注入雷蒙德的血管,汗珠在他额头上显现。发给死亡画师的邮件还没有删除,就是恭喜他赢了一支枪的那一封。他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,努力回忆自己还可能疏忽了什么。他清理掉所有指纹了吗?有几个人见过他敲门? 但这些都是他的内心活动。 在表面上,他显得很平静。他撇了撇嘴,同情地慢慢摇着头。“太可怕了,”他对警察说,“不过很抱歉,我不认识这个人。为什么你觉得我可能认识他呢?”他把双肘支在轮椅扶手上,两手交叠放在大腿上。他希望自己看上既担心又惊愕,很想知道事情的原委。他还希望警看不出他的心怦怦直跳,就像怀里揣着个小兔子。 警察的目光在屋内四处游移,然后转回来停在雷蒙德脸上。“他口袋里有张纸条,写着这儿的地址。” 雷蒙德眨巴了几下眼睛,直起上身,摊开双手。“依我看,我只能认为他搞错了地址,或许弄错了房号,因为我完全不认识他。不过,我只在这儿住了三个月,也许他认识我前面的房客。” 警察点点头,似乎觉得有道理,然后再次扫视了一遍屋子。“箱子里是什么?” “箱子?”雷蒙德顺着警察的视线转过头,望着他身后摞起来的纸箱,“噢,这些箱子啊。我的一个朋友正在搬家,让我帮他存着一些东西。”他摊开双手,露出笑容,“我一直在问他什么时候拿走。他告诉我太忙了,你能怎么办呢?” 警察点点头,什么也没说。他似乎有些犹豫不决,好像还有问题,但又不想透露太多。“好吧,如果你想起什么,随时给我打电话。”他说着,递给雷蒙德一张名片。 雷蒙德接过名片,用双手拿着,以免名片抖动。他找到上面的名字。“一定会的。谢谢你,奎恩探员。”他驾着轮椅来到门口,准备送客。可是警察突然停住,转过身来,眉头微蹙,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儿。 “最后一个问题。”他说。 雷蒙德就知道会这样。世界上的警察有一个算一个,都以为自己是神探可伦坡1,都以为是自己写了那本审讯嫌疑犯的书。罪犯刚开始松口气,以为警察问完了所有问题,自己逃脱了犯罪指控。然后突然一个晴天霹雳,问题还没完呢。 “什么?”雷蒙德答道。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,血涌进了耳朵。他相信警察听得到他的心跳。 “你会不会碰巧认识一个叫哈里斯的人?”他刻意顿了一下,好像要试探雷蒙德的反应,“从这儿数过去第四个门,就是他的家。” “很抱歉,我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。我很少见到邻居,而且,你瞧……”他说,示意他的轮椅就是理由。 “那人跟我差不多高,棕色头发,蓝眼睛,大约五十九公斤,现在也许瘦了一点儿。”警察说着,歪了歪头,不确定自己说的话。 雷蒙德撇了撇嘴,再次抱歉地摇头。“不好意思,但愿我能帮到你。” “好吧,非常感谢。别忘了,如果你听到什么,给我打电话。” “我会的。”雷蒙德说,满脸堆笑地看着他。 警察打开门,匆匆告别后离去。 雷蒙德侧身探出门外,看着他沿着走廊走远。他关上门,上好锁,长舒一口气。声音里透着惊恐。 他必须搬出这套房子,而且要快。 ★★★★★ 特工史蒂夫·奎恩 身高:一米九 年龄:三十四岁 背景资料:做了三年的联邦调查局探员,与特工李·哈里斯搭档。加入竞赛俱乐部情况不详 两个小时后,奎恩已经敲完了每一扇门,留下了二十多个口信儿,请求李与他联系。 但他什么也没有打听到。 三年以来,他们一直在一起调查寻宝大赛的案子。李是个理想的搭档,在与奎恩合作前,已经办了十二年的欺诈案。此人很会逢场作戏,能把角色扮演到极致。所以每次他们调查寻宝大赛的案子,李都去做卧底,用火攻手的身份搜集证据,追踪线索。但每一次他们以为逮到了游戏大师,都被他逃出了手心。 奎恩最后一次见到李是在五周前。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李的消息了,现在已经束手无策。他正要回到车上,电梯门开了,一个又矮又胖的秃顶男人走了出来。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和满是油污的裤子,黑着一张脸,活像一条生气的斗牛犬。当他走近时,奎恩注意到他胸前别着徽章,上面印着“大楼管理员,亚瑟·杰普森”。 “打扰一下,”奎恩说,亮了一下他的警徽,“我在找9M号的房客。” “你是来为他收拾破烂的吗?”男人问道,缓步朝他走来。 奎恩挺直了身子,居高临下。“你说什么?” “霍华德·休斯住那儿,”杰普森说着,跷起拇指,朝李的公寓方向指了指。“知道吗,他想一个人待着。”他补充道,嘴里学着四不像的口音,也不在乎不对味儿,“反正,不管他现在在哪儿,我真他妈希望他就一个人待着去。像他那种人就该关起来。我在这儿做了六年的管理员了,见识过一些疯子。我可以告诉你,他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人物。” “那么,你是说他走了吗?” “我在这儿跟自己说话呢吗?没错,他走了,把所有家当都留在那儿了,等着我去扔掉。这些怪物一搬进来,你就知道没人喜欢他们。然后他们待够了就走,连头都不回。没留下房租,没留下一句‘谢谢,很高兴认识你’,只留下一大堆破烂等着清理。把这儿当成什么地方了?寄存库吗?还是垃圾场?” “没留下新地址,或者联系电话吗?” “噢,就是啊,”杰普森说着,把手指放在唇边,做出思考状,“现在让我想想。对啊,他确实留了联系电话。我太笨了,怎么没想到打电话呢。你是怎么打算的?你过来是要清理这地方吗?或者我打电话找个收废品的来?你在这儿我就好付钱了。”他说道,甚至用手做出数钞票的动作。 “我会把这地方清理出来。” “好啊,我就等你这句话呢。”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出声,气氛有些紧张。奎恩说:“那么,你准备开门了吗?” “啊,是这样,有个问题。你瞧,那人欠我的钱。无论我让谁进去,首先得把账清了。” 奎恩把手伸进西服内袋,掏出皮夹子,用指头弹开,亮出警徽,举到杰普森眼前。“我们正在这儿处理一起凶杀案,所以我想请你把门打开。你不介意吧。” “我想看看搜查令。你不介意吧。”他答道,脸上挂着媚笑。 奎因收起警徽。“我会回来的2。”他说道,听起来就像阿诺·施瓦辛格。 “你回来时别忘了带着十二张百元大钞。”杰普森答道,听起来像个大反派。
1 可伦坡(Columbo):美剧《神探可伦坡》中的主人公,经常趁嫌疑犯不备突然发问。 2 我会回来的(I’ll be back):阿诺·施瓦辛格在他的系列电影中的经典台词。 第十一章 雷蒙德 雷蒙德花了不到一小时就找到了新房子,不到三小时就搬完了家。干这号营生,得随时准备卷铺盖搬家。克里夫兰警方正在严查一起命案,不采取行动就会坐以待毙。就算跟案子不沾边的人,也很可能被第一时间收进网里。何况《入行守则》里有这项要求,至少这是雷蒙德能理解的少数几条守则之一。 幸运的是,搬家对于雷蒙德很简单。竞赛俱乐部发放过一些优惠券,还附了一张短租公寓楼的可选清单。俱乐部会员入住特定的大楼,可以凭优惠券免一周的房租,不用回答任何问题就能立即入住。这种租房模式不可能合法,但不管那帮营销天才打的什么主意,他们忘了给优惠券加上有效期。结果就是,雷蒙德成了使用优惠券省钱的常客。 现在,他已经在新家安顿下来。可是,他花了不少时间转运家当并掩盖行踪,这些时间本该花在寻宝大赛上。他布置好桌子,组装好电脑,检查完所有线缆,立刻开了机。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察看排行榜。 然而,刚打开网页,屏幕上就蹦出六封新邮件。其中三封是不同竞赛网站的简报;第四封恭喜他又赢了一箱红酒;第五封通知他赢了苏记枪械店的“弹夹数竞猜大赛”,奖品是一支伯莱塔手枪,一次可装六发子弹。天佑美国1! 最后一封的标题为“未读勿删”。 老天!雷蒙德靠在轮椅上,瞪着这封邮件。 他的第一反应是删掉邮件,关上电脑,装作没看见。一定是有人发错了邮件,碰巧发到了这儿。 直觉告诉他事情并非如此。无视这则封邮件会导致灾难性后果,所以不论里面写了什么,他必须面对。于是,他点开邮件,心提到嗓子眼儿里。 邮件开头写道:“你好,雷蒙德。还记得我吗?” 他血管里的每一滴血都凝固了。这家伙死了啊,他不可能挺过那么重的伤。 “搬家这事干得不错,”邮件接着写道,“很高兴看到你按照我的指示办,严格遵守了各项守则。我喜欢这地方,房间挺多。等你打开身后那些箱子,这里就跟上次那个地方很像了。” 雷蒙德一动不动地坐着,大气都不出。这家伙简直就像跟他共处一室一般。他细细地搜查了桌面,然后将视线转向身后,扫视那些散放了一屋子的纸箱。绝不会有人知道他要搬家,更别说知道他要搬往何处。透过窗户观察他是不可能的,而手机他已经关掉三天了。他与外界的联系方式只有无线宽带,这与附近的其他公寓并无不同。而且除了这些以外,这家伙已经死了。雷蒙德见过他,他确信这一点。 他强压下涌上心头的恐惧,深吸一口气,接着往下读: “雷蒙德,你可能不记得我给你发的第一封邮件了。不过我记得,当时你刚刚弄死萨尔没多久。你甚至都没打开看,就把邮件删了。” 一提到萨尔,他头上便渗出汗来。没有人知道萨尔。萨尔是雷蒙德交的第一个朋友,也是唯一的朋友。他是个技术天才,介绍雷蒙德加入了竞赛俱乐部,把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了雷蒙德。但萨尔搞错了双方关系的性质,所以下场很惨。雷蒙德有天晚上醒来,发现两人相拥而眠。就因为这个萨尔未得善终。雷蒙德一怒之下掐死了他,埋在林子里。没有祈福,没有悼词,无人送终。只有一抔黄土,一声匆匆的再见。从那以后,雷蒙德始终一个人隐居,这样比较安全。 他内心有个声音恳求他删掉邮件,再一次收拾东西走人。但他不断对自己说,他刚刚就是这么做以逃避警察的,瞧瞧现在是什么结果。这家伙一直在追踪他。如果这一次能找到他,下一次也一样。于是,雷蒙德活动了一下双肩,舔了舔嘴唇,接着往下读: “雷蒙德,失去萨尔让我心碎。你觉得他在林子里埋得够深吗?但愿够深。因为,对于你我而言,这份营生不只意味着钱,还意味着成功、成就,意味着战胜对手。就像可怜的曼森先生发现的那样。他可够倒霉的。” 雷蒙德的心跳猛然加速。他怎么会知道曼森的事儿? 他在什么地方出了纰漏,只能这么解释。不过现在还来得及。他只需要保持专注,然后思考对策。于是,他强迫自己像坐禅一样冷静下来,继续往下读: “我们都知道这个游戏的复杂之处,你说呢,雷蒙德?是风险?还是利害?不管是什么,说到这里我有点心情沉重,最近你有些玩偏了。” 雷蒙德很好奇,这家伙所说的“利害”,是不是他每天都要处理的利害关系?一旦找到这个敲诈勒索的烂人,雷蒙德会用某种“厉害”东西塞进他高傲的屁股。不用肠镜就别想找出来。 但是,要那样做就得找到这个人,要找到这个人就得了解这个人。所以,不管这封邮件有多么恼人,他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怒气,接着读下去: “我知道你听从了我的指令,正全心投入万商卡寻宝大赛。干得不错,尽管开局不利,但是我对你有信心,雷蒙德。我一直看好你,事实上我眼力不错。所以,我决定送你几个谜底,但首先你得为我做点什么。我知道你有十一个参赛账户,我想让你删掉那三个太接近的。那几个太显眼了。我前面说你玩偏了,指的就是这种漏洞。雷蒙德这样的老手绝对办不出这种事情。” 雷蒙德的拳头重重地落下,桌上的东西都跳了起来。“去你妈的!”他对着屏幕大吼。“我不需要你,嚣张个屁啊!老子什么都不删!”他按下了删除键,没意识到自己说一套做一套。随后他向后一靠,怒视着屏幕。接下来,为了确保邮件删得更彻底,他清空了回收站;还做了个标记,提醒自己再查一遍病毒。 现在,雷蒙德没有心情继续工作了,他的私人空间遭到了侵犯。有个自命不凡的烂人侵入了他的心灵密地,他怎么能施展出创造力呢?现在,他大概要再次搬家了。幸好东西没有拆包。更糟的是,他本打算命名为“奇袭曼森”的行动失败了,这加重了他不断增长的内心饥渴。七个月没有闻到血腥味了。他一直备受煎熬,仿佛内心深处有个巨大的空洞需要填补。 他正要关掉电脑,收件箱又落入一封新邮件,标题还是“未读勿删”。 “滚你妈的!”他冲着屏幕大吼,立刻删掉了邮件。 第三封邮件又到了。这时候他都准备一拳打穿屏幕了。但他打算写一点儿尖刻的回复,就打开了邮件。里面只有一句话: “还是滚你妈的吧!雷蒙德。” 雷蒙德对着邮件眨巴眨巴眼睛。一股寒意顺着后脖颈往下蹿。他猛一抬眼,看到了屏幕顶端的网络摄像头。 “可恶!”他抓住摄像头猛地一拽,扯下了电脑连线。“岂有此理!”他大叫一声,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了屋子另一边。 怎么可能如此愚蠢呢?他特意选了可拆卸摄像头,不就是想废了它吗?他总是小心谨慎避免犯错,现在竟犯下这种低级错误。 然而,雷蒙德没有错过黑暗中的一缕曙光。即使在这种时候,在短暂交锋之后,他还是在脑中为这名劲敌勾勒出了形象。多年的心理剖析实践教会了他一些东西。有意无意之间,那些邮件已经让他深入到作者的灵魂,获得了宝贵的认知。有这些就够了,凭这些他就能找到此人。一旦时机成熟,他就会出手反击。不过还没有到时候。现在他要陪着这家伙玩,摆出顺从的姿态。 于是,又一封邮件到达时,雷蒙德处理得冷静了一些。他点开邮件,读了下去: “这样好多了,雷蒙德。我们就开门见山吧。虽然你态度不好,我还是想帮你。当然,我不会每一步都帮你,那样我们俩都没了乐趣。既然你已经解开了第一道谜题,我就把第二个谜底送给你,八个参赛账户都有份。也许你自己最后也能搞明白,拿出你‘真正’的万商卡,在咖啡农庄随便买杯咖啡。收据底下会有一个自动生成的数字。我知道你讨厌咖啡,所以我冒昧地替你买了,刚好我就在附近。” 后面列出了八个数字。邮件最后写道: “我会再联系你的。热切期待你的下一步行动。非常渴望看到你到底有多大能耐。” 署名为“游戏大师”。 雷蒙德鼻子一哼。“游戏大师个屁。”如果这位游戏大师以为,他会陪着一头蠢驴参加比赛,那就严重误判了形势。他决不允许有人凑在身后,看着他的一举一动,对他指手画脚。 他拿来一张纸,记下了那几个数字,然后删掉了邮件。这家伙只能活到后悔的那一天,后悔他找错了人。 眼下的形势越让他恼火,雷蒙德越不会犯糊涂。这名劲敌至少拿到了三个谜底,说明他有内部消息。如果他是寻宝大赛开发团队的人,就会自动失去参赛资格。这可以解释他为什么需要同谋。不过这并不等于他知道所有答案。无论如何,雷蒙德仍然需要自己找答案。他有这个智慧,也有这个决心。 现在,应对游戏大师最好的手段,就是保持耐心,假装顺从,把游戏玩下去。 但与此同时,雷蒙德会一直追踪下去,拟定计划,找准对方的确切位置。一旦游戏大师出现在他的视野中,就得按照他的路数玩下去。雷蒙德会成为那个拥有一千万存款的人,会成为那个住豪宅、飙快车、靠自己的双脚自由行走的人。 到时候,游戏大师就会搞清楚,雷蒙德到底有多大能耐。 一清二楚。
1 天佑美国(God Bless America):指的是一部同名美国黑色喜剧电影,又译为:上帝保佑美国。 第十二章 雷蒙德仔细筛查了每一家网站、每一家论坛、每一家促销公司的获奖名单,都没有游戏大师这个账号,甚至相近的都没有。 搜索谷歌、必应、雅虎,结果都一样:一个叮当响的大零蛋。显然,这家伙只在邮件中使用游戏大师的名号。 这可以理解,雷蒙德正是这么做的。 他顿有所悟,应从寻宝大赛入手。既然他清楚地知道雷蒙德的账号,那么按理说他也注册过。所以,他跑不出那份名单。 首先,他去查找死亡画师“离我远点”那封邮件,想看看游戏大师是否在收件人当中。但是没有游戏大师,也没有类似的账号。 那么,现在怎么办? 他点开万商卡寻宝大赛网站,径直打开排行榜。这份名单简直浩如烟海,他用了将近十一分钟才将整个名单捋了一遍。而这只是初步检查。然而,没有任何人引起他的注意。 这让他一时无从下手。没有关系,时间站在他这边。他只需要暂时将此事放在一旁,让自己忙碌起来,以免陷入崩溃与沮丧。 于是,他重新投入工作,感觉全世界的目光都在关注自己。 第一站他去了大赛论坛。世事难料,说不定哪个呆子已经解开了所有九道谜题,并且公之于众。 论坛里并没有这样的帖子。向下数到第四行,他看到了折刀发的帖子,标题为“橙9你省省吧”。帖子里写道: “哈哈哈,橙衣忍者九。还想偷走别人的奖品,是吧?你这头蠢驴,难道你不知道,骗子永远赢不了。” 他注意到邮箱里也有一份内容相同的邮件。 雷蒙德立即删掉了邮件。 这么看来,有关那台笔记本电脑的消息已经泛滥成灾。妙极了,那个自以为能支配雷蒙德生活的狂妄之徒,已经让他心神不宁了;现在又出了这种事儿。这类传闻必然会四处传播。那个帖子已经有了很多回复,网络暴民正在摇旗呐喊。就算雷蒙德不予理会,只把这归结为某种从众心态,但那些促销公司对欺诈行为看得很重,甚至会误伤一些人。他曾见过有人因为这类指责被取消了资格,仅仅根据臆测和几句负面评价就被赶出了竞赛圈。 雷蒙德绝不可能让人取消资格。 也许有人会被这种帖子吓到,也许别人会喊冤,或者干脆放弃,夹着尾巴溜之大吉。 雷蒙德决不会。 他脑子里已经在构思应对这个混蛋的计划。他不紧不慢,将收货信息和假持枪证的复印件用邮件发给了苏记枪械店,同时在考虑如何做出反击。然后,他新开一帖,输入标题:“折刀手里的货比别处都便宜。” 他在帖子里补充道:“伙计们,想稍微嗨一下,就去联系这家伙。” “试试这个对你的胃口不,瞧瞧你有多喜欢搞臭自己的名声啊。”他对着屏幕说。 追踪这家伙将带给雷蒙德极大的满足。他只需要找到他,为他安排合适的死法。然而,当他察看东方玉网的竞赛获奖者网页,寻找折刀最近的活动情况时,真想不到,他之前一直寻找的人就在眼前。鞋跟公主,或者叫罗斯·韦尼提,赢了莉莉花店的鲜花,每周送出一束。 折刀只好等着了。 是时候让鞋跟公主解脱了,是时候收缴她的四个谜底了,这将把他送到领跑冲刺的位置。 他只需要拟定一个计划。 现在,雷蒙德已经进入状态,清除敲诈者并打赢这一仗好似闲庭信步。他的意志与决心,以及他根据琐碎信息评判他人的能力,将确保行动十拿九稳。 就拿鞋跟公主为例。她试图塑造这样一种网络形象:一个傻乎乎的小芭比娃娃,脚蹬红色高跟鞋,走路直打晃,裙子与屁股齐平,头脑同浮游生物一样迟钝。这些就是她通过头像所传达的,也是她在字里行间所暗示的。不过雷蒙德了解她是什么人,他愿意拿轮椅的四个轮子加上踏板来打赌。她受过中等教育,自信心很强,会耍些小聪明。她以前发的帖子还透露出,她在追踪某个人。 她还没有意识到,自己的世界刚刚翻了个底朝天,她现在成了被人追踪的对象。 雷蒙德立即投入工作。 第一站就是谷歌。但他没找到鞋跟公主的任何记录,这让他有些惊讶。他尝试了几个不同的搜索引擎,可还是一无所获。 没有关系,这才刚刚开始。 他查找了领英网、拼趣网和其他十几家网站。他尝试了同音字、形近字,但每次结果都一样:零蛋。 挫败感刺痛了他。罗斯·韦尼提不可能那么难找,她一直在到处参加各种竞赛。回溯东方玉网的获奖纪录,她最近刚赢了一次食品大血拼的机会。这恰恰证明,他面对的是那种不长脑子的人。参与这种愚蠢的耍猴表演,雷蒙德想都不会想。无论如何,他要一大堆吃的干什么?一旦银行里存入一千万,他每晚都要出去吃饭。再说了,他难以想象自己在超市通道中横冲直撞,扫荡货架上的瓶瓶罐罐。 但是找到她的确不容易,这让他有些心烦。这时他灵机一动,拿起白页电话簿翻阅。就在眼皮底下,一个条目映入眼帘:罗·韦尼提,加菲尔德海茨,梅普尔特勒斯街1243号。当然,还有好几位罗·韦尼提,不过其中一位名叫罗德尼,还有两位住在荒郊野外,而且谁也不叫罗斯。凭借简单的排除法,他便知道那就是他要找的人。 但是,为了保险起见,他拿起电话,拨通莉莉花店。电话响了五声,终于有人接了。电话另一端传来女人气喘吁吁的声音:“莉莉花店,抱歉让您久等了。” “没关系,”雷蒙德说,“其实我也没想到还有人在。” “再过两秒钟,我就接不到您的电话了。我能为您做些什么?” “我有个朋友,罗斯·韦尼提小姐,你们公司这周要发给她一些花。” “稍等,”她说完,电话里静了下来,传来微弱的翻纸声,“噢,是的,”女人说,“她是我们的月度冠军。我刚才还想这个名字好耳熟啊。不好意思,我正忙着出门去听音乐会,有点儿手忙脚乱。” “听我说,我不会耽误你太久。我就想知道,能否在你们发给韦尼提小姐的花束里加入一瓶红酒。她生日到了,我想给她一个惊喜。可以吗?” “噢,什么样的红酒?”她问道,听起来她在想象可能带来的各种麻烦,“我是说,我不知道行不行。只不过,您也知道,如果我们在花束里放一瓶红酒,那快递费就上去了。而且酒瓶碎了怎么办?谁来承担责任呢?” “噢,当然,我明白你的意思,”雷蒙德说,“我真没想得那么仔细,那我自己把酒带过去吧。噢,你知道吗?反正我会路过梅普尔特勒斯街的。我有个表弟住在加菲尔德海茨,就隔着一条街,反正我要带些东西给他。” “很抱歉,没帮不上什么忙,”她说,“反正你自己要去那地方嘛。” “当然,”他说,“耽误你时间了。”他挂了电话。 “就这么简单。”他心想。现在,他拿到了正确的地址。另外两个谜底唾手可得。他拿起电话拨号。 第十三章 罗斯·韦尼提:无账号 年龄:五十二岁 背景资料:离异,有一个女儿卡拉,和母亲艾达·克莱提同住 无竞赛俱乐部相关资料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,罗斯·韦尼提刚从烤箱里取出鸡来。电话是老式的那种,固定在墙上,用长长的螺旋线连着听筒。卡拉曾劝她改用新型无线电话,可是罗斯不干。这年头的人干的那些事儿,她都听说过。说不定有人就待在房子外头,坐在车里偷听别人谈话。这种事儿永远不会让人知道。但卡拉对她说,就算有人想偷听她和约卡·摩根森聊天,唠叨别人家的那点破事儿,还没等听到半点儿有用的东西,人家就先被烦死了。 可是罗斯很固执。她不喜欢新科技,不喜欢因特网,不喜欢自己的事被别人知道。她留着老式电话,因为她相信它。 现在,电话一响,她骂骂咧咧地把鸡放回烤架,急匆匆地去接电话。“喂?”她没好气地说。 “晚上好,这里是卢米纳斯实业公司。我叫杰拉德·帕克斯,”电话那边是个男人,语气有些过分亲密,“我想找罗斯·韦尼提听电话。” “我没听说过什么公司,也不认识什么杰拉德。”她答道。 “可是你就是罗斯·韦尼提,对吗?”他问道。 她瞥了一眼炉灶。“那也得看谁找我。”她说,“你想干吗?” “我打电话是要通知您,您在我们的礼品篮竞赛中得了奖。” “没有,你打错了。”她说完就要挂电话。 “嘿,等等!别挂电话。”男人喊道。 她停了手。 “喂?您还在吗?”他在大叫。 “干吗?”她冲着话筒大吼。这样下去鸡就要糊了,然后母亲就得抱怨一晚上。她最恨和这帮电话里的家伙浪费时间。他们有一个算一个,就想把她不想要的东西卖给她,引得母亲又要开始抱怨。为什么总在人家正要装盘或吃饭的时间打电话?不知道大家晚上这个时间干什么吗? “听我说,很抱歉在晚上这个时间打电话。但这是我的工作,”他告诉她,“我只要核实一下您就是罗斯·韦尼提。现在能不能告诉我,您到底是不是?” “是,但你想卖什么我都不要。所以不介意的话,我还有事儿要忙呢。再见。”她礼貌地补充了一句,挂了电话。 在另一头,雷蒙德还盯着手上的电话,一脸惊奇。“老天!”他对着电话说,“像你这种多余的人,居然还能赢点儿什么。真是不可思议。”随后他挂了电话。他得试试别的办法,但现在再打一个电话太早。他得等一等。 不过,雷蒙德得到了一些新信息。如果说他有什么一对一的优势,可以傲视每一名对手,那就是预测人格类型的能力。现在,他清楚地了解到罗斯·韦尼提是哪种人。十分钟之前他还做不到。 ★★★★★ 特工史蒂夫·奎恩 奎恩坐在汽车旅馆的小餐厅里,正在仔细察看一推银行资料、笔记本和清单。这些清单字迹潦草,如同天书一般。这些都是他从李·哈里斯的住处收集到的,仅仅是李的部分家当。所有东西都堆放在纸箱里,围了他一圈,酷似中国的万里长城。 到头来,搜查证并非必不可少。简单提一提妨碍警官行使职责要受什么处罚,便足以说服亚瑟·杰普森做个守法的好公民。奎恩拿到了钥匙,进入了9M号公寓。他期待见到这样一番情景:家具不多,衣服挂在五斗柜半开的抽屉上,床没铺,脏衣服成堆,电脑搁在棋牌桌上。杰普森似乎也用表情表达了同样的期待。但恰恰相反,屋子里塞得像鱼罐头一样,有成箱的微波炉、电脑、野营器材,还有一只降落伞。真受不了! “噢,老天!这是搞的什么?”这是奎恩的第一反应。所有纸箱和包裹都是寄给火攻手的,那是李的网络账号。收货地址有两处:李用秘密身份租的房子、谢克海茨郊外的一处寄存库。 奎恩在五斗柜的抽屉里找到了钥匙,直接开车去了寄存库。那里也都是成箱的电子设备、自行车、户外休闲套装、家具。所有东西都是发给火攻手的。只有一样东西能证明这间仓库确实属于李,在一只纸箱上有张照片,拍摄于三年前,李当时正在查办欺诈案。他笑得很灿烂,坐在一帮特工同事中间,六吨重的办案材料堆在他们身后。奎恩锁好寄存库,上了车,径直回到公寓。 他越看越疑虑重重。比如,李要这些东西到底干什么用?怎么搞到这些东西的?电脑无法帮他消除疑虑,一大堆密码和防火墙把这玩意儿守的死死的,都快赶上五角大楼的内网了。 在一堆未付的账单和催款单中间,他找到一本翻旧的手册。扉页上列出十条守则,第一行写道: “一、不可透露真实身份。” 很奇怪,李没提过这回事儿。这又是一个难解之谜。 在那堆单据的最底下,奎恩找到一封信,是三个月之前的。信里写道: “亲爱的史塔克先生,恭喜您赢得我们的超级大奖:一套地建房组合房产,位于高贵的阳光山谷庄园。如您所知,房屋面积超过九百平方米,绿地面积更达三万平方米之奢华。请联系我们,我们将欣然带领您参观,并奉上钥匙。期待与您见面。” 署名为“格拉尼特促销公司营销副总裁玛丽·哈德威克”。 奎恩知道史塔克是谁。这是李当初在匹兹堡起的化名,从那以后他在所有任务中都沿用这个名字。不管给他安排什么角色,他都叫“史塔克”。 他给玛丽·哈德威克打了电话,她说的确有位李·史塔克先生赢了那处房产。她接着说,史塔克先生在三月十六日给他们办公室打了电话,要走了钥匙,但谢绝了参观。 当然,他拿出了所有必要的身份证明,就是他本人没错。他们不会把百万房产拱手送人的,那些站出来自称获奖者的张三李四骗不了他们。非常感谢,顺便问一下,您又是哪位呢? 他解释说:他是个警官,正在查案;刚才说的那位先生失踪了。接着他问了那处房产的地址。 “我不想多嘴,”她尖酸地说,“我听说房子刚过户就卖了,还是低价出售。不过这谁也管不了,房子是人家的,人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。” 他谢过她,挂了电话。 似乎,他发现得越多,就越不明白,而越不明白,越觉得两人此生再难相见。 第十四章 一个人倒下去,千万人站出来。 胜出的机会如此渺茫,连最敬业的玩家也会气馁。 但雷蒙德决不会。 他理解这么大的赛事所牵扯的各种因素;他懂得如何进行运筹与相关协调;他明白并不是每名选手都实力相当;他理解“弱肉强食、适者生存”的道理。他已经在竞赛圈混迹了两年,这让他看透了寻宝大赛参赛者的智商水平。50%的人低于平均水平,还有49.9%的人在他之下。尽管大部分人已经拿到了前两个谜底,但他们会就此止步,没有能力维持必要的前进势头。他们是这个世界的渣子,听天由命,迷信运气,活得很失败。 现在,雷蒙德把关注点放在其余0.1%的人身上。他们才是他的劲敌。 他再一次察看寻宝大赛排行榜,并与“离我远点”那封邮件两相对照。雷蒙德一一细数每个收件人,总结自己的进展情况:鞋跟公主已经成了靶子;死亡画师不幸应验了自己的绰号;火枪手已经脱离了领跑队伍;虎皮百合从名单上消失了;鹰眼这个变态的草包无法与雷蒙德匹敌。剩下的还有十二位。 剃刀狼是其中的首要分子。 雷蒙德久闻此人的大名。剃刀狼曾在“都市荣耀一月大奖赛”中赢了一辆悍马。两周前在“肯记纽约贝果大抽奖”活动中赢了一只按摩浴缸。其间还中了几次现金奖。他现在以三个谜底的成绩冲到了前面,这让他成为下一个显眼的目标。 雷蒙德现在把注意力转向此人。 自然地,他首先搜寻各个社交网络渠道。虽然此人的名字至今未知,他还是决定从账号入手,一般来讲两者之间有一定的联系。随便为谷歌输入点什么,各种详细信息便会穿越网络空间,呈现在眼前。当然,罗斯·韦尼提的情况有所不同,但她是个例外。 结果证明,剃刀狼同样让雷蒙德大伤脑筋。使用关键词搜索,返回了二百四十亿个垃圾网页。越往后越不靠谱。这两人情形差不多,都置身于互联网之外,这怎么可能呢?简直太神奇了,雷蒙德有些气急败坏。 但他不甘示弱。 接下来,他运用屡试不爽的“两相比照”大法,追踪剃刀狼的实际位置。即使这个方法也遭遇了重重困难。因为在不长的时间内,这家伙使用了好几个不同的收货地址。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,雷蒙德突发奇想,用同音字重组账号,终于将搜索范围缩小到一栋公寓楼,就在欧几里得大道边上。 “早他妈该找到了。” 雷蒙德看了一眼手表。追踪剃刀狼的时间超出了预期。常识告诉他要耐心等待,拟定计划。而心里那个低低的声音让他立即行动。 他感到百爪挠心。游戏大师已经侵入他的生存空间,而且无处不在。他必须有所作为,他需要采取行动。 于是他收拾好装备,直奔车子。 前往剃刀狼那栋大楼需要穿过城区,车程二十分钟。雷蒙德驾车经过那栋大楼两次,摸清了地形,然后把车停在半个街区以外。他放下轮椅,一路回到大楼旁。 这地方与曼森那栋大楼不在同一地区,但还是比雷蒙德现在住的地方高级得多。一股愤懑之感瞬间弥漫了他的全身。这不是头一次了。 “这帮烂人。”他心中暗想。也许下次搬家他会考虑支付全额押金和首月房租,而不是依赖那些狗屁优惠券。也许以后他会住在配得上他的地方,住在适合他需要的地方,住在类似这样的地方。 雷蒙德对不公平的居住条件心怀几分气恼。他驾着轮椅进入大楼,穿过大堂,环顾四周。当然,一旦他重新站起来,银行里有了一千万,像这样的地方在他眼里无异于贫民窟。有了那样一笔现金,他就有了选择住处的机会。也许他会选择几处不同的地方。一处在本地,一处在波士顿,可能还有一处在巴黎或罗马。那笔钱会为他打开一扇扇大门,给他提供一个个机会,等待他进行全新的探索。 不过,办事要分清先后。这次行动是为了踩点,确认剃刀狼的位置。他只想感觉一下这家伙,了解自己面对着什么样的人。过一阵子,等他时间稍微充裕些,他会拟定一个连国土安全局都要敬畏的计划,然后回来把事情办完。 雷蒙德根据最新信息了解到,剃刀狼的公寓就在四楼。他独自乘坐电梯,来到明亮而空无一人的走廊。但是,就在他若无其事地一路前行,逐一察看门牌号时,4F号公寓的门开了。一个身材高大、一身戎装的家伙走了出来,一看就是个犟脾气。 雷蒙德立刻认出了他。这家伙曾从曼森那栋大楼的电梯里走出来。 “难道他也去过曼森家?如果去过,干什么去了?”他心想。 雷蒙德一点儿都没有退缩,继续从容地沿着走廊前行。从这家伙身边经过时,心跳加速到了极点。 这家伙没有动,稳稳站在那儿看着雷蒙德,目光如炬。 雷蒙德装出无辜的样子,继续一路前行,向门牌号投去探寻的目光,似乎在寻找特定的一户人家。他一度回头瞥了一眼,发觉这家伙还在看着自己。他前额猛然一热,一股肾上腺素注入身体。 他继续向前。嘴角挂着一丝笑意。心跳加快的原因不在于恐惧,也不在于担心可能暴露身份。 原因在于兴奋。 原因在于品味。这种品味融合了雷蒙德的全部生活情趣:追踪、期待、冒险。目标近在咫尺,相互间触手可及,但彼此都受到社交礼仪的约束,没有卷入一场战斗。 雷蒙德来到走廊尽头,转过拐角。这时他回头瞥了第二眼,这家伙始终未动。雷蒙德嘴边依然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。他沿着另一边的走廊继续前进,停在一扇门外。如果这家伙过来找他,他就去敲门,假装要拜访亲戚。直到在4N号公寓前停下来,他才满意地笑出声来。这家伙已经流露出雷蒙德想知道的一切。此人的确就是剃刀狼。4F号公寓就是他的老巢。 正常情况下,他会打道回府,拟定一个天才的计划,做好充分的准备,让剃刀狼死得既有趣而又貌似合理,然后再搜查他的家。但这次行动的危险程度近乎荒谬,这反而让他更兴奋,甚至超出了愿意承认的程度。内心那个低低的声音在怂恿他,为什么不一竿子插到底呢?就这一次。 雷蒙德呆坐了几分钟,活像豪华盛宴上的一只烤乳猪。随后他若无其事地回到拐角,转过头来窥视。 走廊里一览无余,没有剃刀狼的影子。电梯上方的发光面板表明,电梯正下降至二楼。雷蒙德心里怦怦直跳,额头上渗出汗珠。他回到4F号公寓前,轻轻敲门。剃刀狼很有可能心生疑虑,已经返回屋内。如果真是这样,而且他出来开门,雷蒙德会随口编造一个名字,问他是否认识这个人。即使这家伙不相信也没有关系,他能做什么?因为敲错了门就朝他开枪?那还要社交礼仪干什么。 二十秒后仍然无人应声。他掏出开锁工具开始撬门。不到一分钟,随着一声脆响,门锁开了。他推开门,朝里窥视。 屋内干净整洁,但布置简单。客厅正中放着一只廉价沙发,配着一张复合板做的茶几。小饭厅里有一张塑料贴面的餐桌,围着四把金属管结构的椅子。全套家具看来都是二手货,这家伙显然没有玛莎·斯图尔特1的品味。 雷蒙德来到屋子中央,审视着整个地方。为什么有人搬进一套豪华公寓,却把家布置得好像古德威尔旧货店呢?这家伙一定疯了。 不过,雷蒙德关心的不是这个。他关心的是这个烂人拿到的三个谜底,以及用什么办法才能阻止他拿到第四个。 按照一贯的作风,他转向厨房。通常他会从那里开始搜索。但穿过客厅时,他注意到有扇门紧闭着,用不带保险链的插销闩住。插销不是一个,而是四个。 “妈的!”他心想,“不会又是一条狗吧。”这种家伙才不会养一条贵宾犬呢,这种家伙只会养一头又大又凶的畜生。不管里面关着什么狗,只需要两秒钟就能把雷蒙德这样的人撕成碎片。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警告他,不要靠近那扇门。 雷蒙德简单搜索了一遍厨房。没什么有趣的发现。从他见到那扇门的一刻开始,一连串的疑问刺激着他。他不断地对自己说:这是一次即兴访问;无论那扇门背后有什么,都不值得他去浪费时间;贸然进入未知区域不太明智。 没什么大不了的。他脑子里掠过上千种场景,一个比一个诱人,但统统不合情理。打开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 他悄悄穿过客厅,来到那扇门前,侧耳倾听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他什么也没听到。这并没有平复他的好奇心。这家伙究竟在里面藏了什么鬼东西,有必要安装四个插销呢。留在外面,心里惦记着;要想进去,只需简单地拉开插销打开门。而一旦进了门,剧情就可能逆转。 雷蒙德一边留意着前门,一边强迫自己离开那扇门,回到厨房。他打开橱柜门,察看水槽下面的空间。什么也没有。 不出所料。于是,他粗略地检查了一遍客厅,转而去了卫生间。 如果说别处没有呈现什么有趣的东西,卫生间的情形则完全不同。这里看起来就像本·拉登暗藏的弹药库。一张简易桌子被当作木板架在浴缸上,上面散落着一些弹壳和几只瞄准镜,还有一些电子零部件。雷蒙德不知道有什么用。桌上有许多弹簧、电线和金属碎片,全都堆在桌子一头。另一头摞着几台笔记本电脑,闪着各种指示灯,连着四处延伸的线缆。 这还不算完。他抬眼瞥了一眼空调,发现下面有个缺口。雷蒙德拿起一把靠在浴缸边的长刀,插入墙壁与空调外罩之间。正如他怀疑的那样,整个前面板靠一只铰链连着,掀开便露出了空腔。内部构件已经移走。空调现在不再是一台温控设备,而是变身成了小型军械库。甚至他坐在轮椅上也能看到好几根枪管,分别属于手枪、狙击步枪和霰弹枪。此外还有大量子弹盒。 雷蒙德用长刀将空调重新关好。这时他注意到了那个背包,这是一种军用装备,塞在浴缸侧面。他俯身轻轻拉开背包顶部的拉链。里面分隔成很多格子,分别插着一只大威力步枪的散件,还有两只瞄准镜。这是顶级的狙击手专用套装。在侧面口袋里,他看到一只手持式GPS定位仪。他轻轻拉出来,打开开关,检查近期的定位点,全都是些数字坐标。只有自以为是巴顿将军的混蛋才会使用这样的定位仪。也可能这家伙自以为是兰博。但他最可能是个创伤后应激障碍症患者。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那个军械库。雷蒙德把定位仪放回背包,环顾左右。这里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东西,但他在这儿没什么可做的。于是他转过轮椅离去。就在这时,他听到有扇门咔嗒响了一声。 他悄悄侧过轮椅,躲到门后,眼睛透过门缝向外看。卧室的门把手在转动。 雷蒙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。他无路可逃,成了瓮中之鳖。 在他的注视下,卧室门缓缓地打开。 从这个位置,他无法分辨门口的人影。汗珠在他上唇周围渗出来。他在轮椅上弓下身,两手握拳,紧紧攥着长刀的手柄,朝门缝进一步靠近。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,二十多岁,一头长长的黑发,肤色黝黑,有点像中东人。即使从这个位置望过去,他也能看到她脸上有瘀青,嘴唇肿胀,膝盖有擦伤。她走到门外,朝客厅里张望,随后将目光转向卫生间。 雷蒙德连大气都不敢出。 她朝他的方向看了许久,然后退回卧室,关上门。 现在是他撤离的最佳时机。 但是,他正要伸手把长刀放回架子上,前门吱呀一声开了,接着又咚的一声关上。 “老天!”雷蒙德暗想,“这儿比纽约中央车站还要繁忙。” 他重新把长刀放在大腿上,心里怦怦直跳,一动也不敢动。他不需要看着这家伙,他听得到脚步声,感觉得到怀疑的目光似乎穿墙而来。 剃刀狼回来了。 这样的小地方只需要三秒钟就能搜个遍,他随时都会冲进卫生间,雷蒙德随时要面对某种大威力火箭筒的发射口,随时准备为自己出现在这儿寻找借口。 卧室门开了,他听见这家伙开了腔。那种语言雷蒙德完全听不懂。剃刀狼厉声吩咐着什么,她做了回答,紧接着发出尖叫。一番连珠炮式的争吵之后,她大声喊着什么,情绪如此愤怒,雷蒙德不需要理解这种语言都能感受到。 剃刀狼甩出几巴掌作为回答。雷蒙德想象着女孩倒在地上,失去了意识。 他抹掉唇边的汗水,悄悄侧过头,再次通过门缝窥视。他能看见这家伙堵在卧室门口,注意力在卧室内。 突然间,女孩朝门口冲来,试图从这家伙身边挤出去。但他抓住了她,把她扔了回去,随后跟了进去。门砰的一声关上,女孩发出尖叫。 雷蒙德一刻没等,拉开卫生间的门,直奔前门。 刚一进入走廊,他便驾着轮椅冲向电梯。他用拳头猛捶按钮,门一开便钻了进去。电梯里的两个男人向后退了退,让雷蒙德转过轮椅面对着走廊。 电梯门将要关闭前,4F号公寓的门猛地打开。剃刀狼冲进走廊,像一头刚被烙上印记的公牛。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一瞬,雷蒙德朝他笑了,微微摆了摆手指。 电梯门刚在一楼打开,雷蒙德便冲了出来,迅速穿过大堂,回家去了。 剃刀狼看见他了,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了。没什么大不了的,雷蒙德现在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。 他已经成功了一半。
1 玛莎·斯图尔特(Martha Stewart):美国富豪,有“家居女王”之称。 第十五章 罗斯·韦尼提 罗斯和艾达刚坐下来,正要观看她们最喜欢的电视节目,电话响了。这天晚上电话已经响了三次了。第一通电话是个男人打来的,想卖给她什么东西。她迅速而礼貌地拒绝了。第二通电话是一家公司打来的,问了她一大堆问题,就想弄出什么新花招,把她不想要的东西卖给她。她跟他们说,她知道商店怎么走,想买什么东西她自己会过去买,干吗没完没了打电话浪费她的时间?这会儿又来了。电话响到第四声的时候,她翻了翻白眼,嘴里咕哝道:“噢,又是什么事儿?” “不要接,”母亲对她说,“要是有什么要紧事儿,他们还会打过来的。” “那电话就会一直响,你听。”她说完站起身。 “不要……”母亲又说了一遍。 但罗斯已经往厨房去了。“干吗大晚上打电话?不知道别人想清静清静吗?” “你不理它怎么就不行呢?”艾达冲着罗斯后背大叫,然后摇了摇头,不明白为什么再也没人听她的话了。 罗斯一手叉腰,操起听筒不客气地说:“喂!” “喂,太太您好。”那一头是个男人,“请帮我找一下这部电话的机主。” “干吗?”她一边问,一边回头瞥了一眼电视,生怕错过什么。 “这里是美国电报电话公司,我叫格里格·艾什福德。我想说您家的电话……” “我不需要新电话,”没等他说下去,罗斯便对他说,“我这个挺好的。不过还是谢谢你,再见。”她说完就要挂电话。 “可是明早电话就不好了!”他大声说。这时她刚把手伸到墙边,正要把听筒放回托架。 她停了手,重新把听筒贴近耳朵。“明早怎么着?” “太太,明早电话可能就不好用了。我要跟您说的就是这事儿。” 罗斯思索片刻,然后问:“为什么不好用?” “您是罗斯·韦尼提女士吗?恐怕我无权跟别人说这个。” “我就是罗斯·韦尼提。怎么了?电话要出什么事儿?” “我们公司正在您家那一片维修线路。您最近发现什么故障没有?” 她想了一会儿。“没有,我觉得没有。哪一类故障?” “我们收到一些投诉,说家里电话总停机。您这条街上投诉的人特别多。”他抱歉地说,“明天我们就去您家那片查找原因,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。” 罗斯又停下来想了一下。“我怎么知道停机呢?会不会停了机我却不知道呢?” “不会,停机您肯定会知道。”他说,声音中似乎带着笑意,“如果您没遇到停机,那最好了。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,耽误您时间了。” “等一下,”她说道,“要是真出了停机这种事儿呢?我该怎么办?要是我给你们公司打电话,你们的人能过来修好吗?” 电话里一阵沉默,那一头的男人清了清嗓子。“太太,如果没出过事儿,您就不必担心,”他答道,声音有些紧张,“耽误您时间了。”他挂了电话。 罗斯回到客厅,艾达抬眼看着她。“你买啥东西了吧?” “我啥也没买。”罗斯说着,一屁股坐回椅子,把遥控器对准了电视,“打电话人的说,因为停机,所以电话不好用。” 艾达朝她眨了眨眼。“电话不好用,那他怎么打给你的?” “我也不知道,”罗斯说完按下音量键,“可我不喜欢他的态度。” ★★★★★ 挂断电话的时候,雷蒙德还在吃吃地笑。这种反应他可见得不多。他又一次发觉,自己很想与人分享感受。假如雷蒙德没有一怒之下掐死萨尔,他应该会体会到这种乐趣。 第一步进展顺利,于是雷蒙德回到寻宝大赛网站。第三道谜题已经发布,一阵兴奋感蔓延到他全身。 这才像那么回事儿。他点开链接,照例又是一堆废话。他得耐心看完。又一家赞助商要发表高见了。 “就算你们说破天,我也不买他们的医疗保险。”他在心里暗笑。由此他回想起刚才那通电话,禁不住再次笑出声来。然而,当谜题出现在眼前时,他的笑容瞬间消失了。谜面如下: “滑稽二字藏一物,答案就在皮肉中。” 他探身向前,把谜面读了三遍。“如果在你们皮肉中藏点儿什么,那还真叫滑稽。”他对着屏幕说,“这算什么?” 他点开排行榜。有六千多人拿到了第一个谜底,其中大多数也拿到了第二个。所有人按照成绩分组,两手空空的无能之辈列在前头。雷蒙德觉得这样挺好,这就叫大浪淘沙。但让他心烦的是,在那六千多人中,六十三名对手已经拿到了第三个谜底。 雷蒙德心情沉重。一个三十二岁的成年人,就靠这种方式谋生吗?他真想和那群渣子同场竞技吗?这场竞赛显然是为这群人举办的。第三道谜题一出来就很可疑,只是又多了一项歧视残疾人的手段而已。“我大概得爬上关键大厦1,在楼顶上倒立才能得到答案。”他心想。雷蒙德钻进一个怪圈:为了摆脱轮椅,他必须赢得竞赛;而为了赢得竞赛,他必须摆脱轮椅。 他关掉浏览器,最后检查一遍邮件。他又赢了四箱红酒,又赢了一台iPod,还赢了一只电吉他。“好极了,”他心想,“又一堆垃圾。” 就在这时,一封邮件蹦了出来,标题为“未读勿删”。 雷蒙德立刻删掉了邮件,两眼怒视着墙壁。这叫他怎么干得了正事儿?有个自以为是的烂人一天到晚骚扰他,而那些能拯救他的谜题又是猴子设计的。 不过,如果邮件里有答案呢?如果那是他挖到金矿的唯一机会呢? 雷蒙德不情愿地把邮件拖回收件箱,扫了一眼内容。“失望”、“态度问题”这些字眼刚一映入眼帘,他二话不说再次删掉了邮件。 为什么要费这个二遍事?他真想找个东西痛击一顿,抓个人来掐死。 总有某些弱智对他的态度发表评论,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了。发生车祸后,他花了六个月接受康复治疗,来恢复上半身的功能。就在那个时候,有个康复师对雷蒙德说:他必须改变态度,否则很难进一步恢复。 雷蒙德不相信这家伙。是他要在轮椅上度过余生吗?不是。那他算什么东西,凭什么对雷蒙德的感受说三道四? 回家后他做出决定,不允许这种人再对他指手画脚。他们没本事做医生,却还假装聪明。不久,他拟定好了完美的复仇计划,那位康复师就是目标之一。雷蒙德要给这家伙上一堂意想不到的解剖课,就用他自己的内脏做演示。后来萨尔劝阻了他,对他说:那样做也许是证明他观点的好方法,但也成了警察抓他的好理由,他得在监狱里度过后半生。 如果运气好的话,还能一睹死牢的真容。 于是,从那天开始,雷蒙德便下了决心,永远不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垂头丧气。从那以后,他几乎再没把自己当成残疾人,继续过自己的日子,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。 直到最近这几天。 游戏大师还不是唯一的麻烦,万商卡寻宝大赛已经让他深陷其中。自从这场竞赛映入眼帘的那一刻,他便一心想着重新站起来。漫长的两年过后,他第一次展望新的人生,盼望在一个好地方生活。也许他会把家搬到阳光明媚的佛罗里达,也许他可以开始跑步。再也不用坐在电脑前,为了赚够活命钱,在eBay网上日复一日地忙生意;再也不用跟那些技术白痴打交道,为完成一次简单的网购浪费口舌。 怀着对险恶前景的预期,雷蒙德关掉电脑,收拾好绿色帆布包,下楼去吃午饭。他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呢?上周这个时候他还很开心。那份营生即便不那么引人入胜,也还算是令人满意,而且没有人来烦他。 现在,那一切都离他而去了,被人偷走了。 他正穿过大厅,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。“打扰了,是利普顿先生吗?”这是雷蒙德在新租约上签上的名字。 他转过头,看到大楼门房站在那儿,耷拉着下巴,拿着一个包裹。 “是我,怎么了?” “这是你的。”门房迈着方步走过来,把包裹递给雷蒙德,“上面没写电话,所以我跟人家保证过,要当面交给你。” 雷蒙德把包裹转过来,察看从哪里发来的。原来是那支伯莱塔手枪,他用艾德·利普顿的身份和驾照赢的。为了参与那场竞赛,雷蒙德用绷带精心打扮了一番,还编了个悲伤的故事,说是划船出了事故。这颇有些讽刺意味,因为真正的艾德·利普顿正躺在伊利湖底,被一根绳子和一块石头牢牢地拴着。 “太棒了。”雷蒙德说完转过轮椅,直奔电梯。门房被他撂在身后,张着大嘴看着他。 一进家门他就撕开包裹。果然,模压包装盒里有一支漂亮的小手枪。他终于赢得了有价值的东西。雷蒙德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:他拿着这支枪,对着游戏大师的头扣下扳机。这一幕至少带来些许快感,虽然消解不了他的刻骨之恨。 这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,原来如此!谜题里说的是“滑稽”二字,里面藏着“骨”字,皮肉包着骨头,这帮没文化的笨蛋。答案错不了,尤其考虑到赞助商还是一家健康保险公司。老天!假如他们不那么故弄玄虚,他早就猜到了。 智慧之火终于燃起。雷蒙德终于可以思考了。 他打开电脑,数了一下“骨”字的笔画。这种方法他在那条有关咖啡的谜题上用过。成了!这一次十一个登记表单全都返回了成功的消息。 现在,雷蒙德还要应对一项重大挑战。好吧,严格来说是两项。第一项有关鞋跟公主,也就是罗斯·韦尼提。谜题还没出来,她就拿到了四个谜底。雷蒙德需要查清她怎么弄到的,然后收缴她手里的谜底。要想打赢这一仗,要想战胜他的劲敌,关键在于拿到全部谜底。 但是,如果坐在原地不动,纠缠于过去的不公,那什么事儿都办不成。他还有很多计划要实施,很多对手要追踪,很多谜题要解开。雷蒙德打开电脑旁边的抽屉,拿出从帕克特家偷来的记忆棒。 是时候展开“韦尼提行动”了。事成之后,寻宝大赛、千万大奖,都是囊中之物。
1 关键大厦(Key Tower):克里夫兰地标建筑,正式名称为第二国家银行大楼。 第十六章 罗斯·韦尼提 天气一大早就潮乎乎的,有些一反常态。低垂的乌云遮蔽了天光,阴沉的天空一块明一块暗的,云层看上去仿佛一捅就破。天刚蒙蒙亮便有了下雨的预兆,却一直没有动静。现在是上午十点半钟,第一阵雨点才开始落在人行道上。 罗斯正站在后门,抬眼望天,不知道该穿哪件外衣干活儿。这时她听到母亲在楼上叫她。 “喂!罗茜,你在下面吗?” “我在这儿,”她答道。就不能让她安静一会儿吗?母亲总想随时知道她在哪儿,有这个必要吗?对母亲的责任就像套在脖子上的枷锁,让她又一次感到了沉重。 “罗茜,听到了吗?”老太太略微提高了嗓门,“我在叫你呢,你在哪儿?听到了吗?” 罗斯仰天叹息。艾达一天到晚朝她喊,这还不是最糟的。老太太的听力近来衰退得厉害,她们之间很少能正常对话,多数时候两人是在比赛谁的嗓门大。“我说我听到了。”罗斯大声回应道。 “好吧,你应该一开始就答应我。前门来人了。” “那你为什么不早说?”罗斯咕哝着走向前门。母亲瘸了一条腿,要靠助行器走路。如果指望她去开门,无论谁来,早就等得不耐烦走人了。 罗斯打开前门。果然,一个男人待在台阶前,身下是一部轮椅。“啥事儿?”她用怀疑的语气说,同时凑近铁网防盗门,但没有打开,“你想干吗?” “您好,”他说道,手拿公文夹遮在头上,当作小伞来挡雨,“不好意思,打扰了。可不可以问一下,您家电话好用吗?” 罗斯有些犹豫,上下打量他一番。来人戴着湿淋淋的方框眼镜,上身穿着黄褐色短袖衬衫,下身穿着深色斜纹棉布裤,脚上穿着棕色系带鞋。他看上去像个推销百科全书的,而且冻得够呛。“应该好用。”罗斯对他说。 他眯起眼睛,隔着雨看着她。“哎呀,那太好了。这附近就您家的电话好用,这条街我已经走了三家了,没有一家好用的。通信公司的人正要过来修,什么时候能来,您家邻居也说不清。” “我听说了。”罗斯把身体重心换到另一只脚上,有些不自在。她可以预见下面要发生什么。 他朝台阶靠近了一些。“听我说。我车子没电了,要给修车行打个电话。”他蜷起身子抵御着寒冷,继续眯起眼睛看着她,“如果可以用一下您家电话,我会感激不尽。” “很抱歉,先生。我不能让陌生人进我的家,”她说。 “夫人,我完全理解。相信我,如果我是您的话,也会有同样的感受。您把电话递出来,我来打电话呢?这样行吗?或者您能替我打电话,那就更好了。” 她朝街上左右看了看。“那你把号码给我吧。” “可我没有号码。如果可以的话,我需要用一下您家的电话簿。”他低头瞥了一眼轮椅,“听我说,我避一会儿雨可以吗?一下雨座位上就会积水,非常不舒服。” 罗斯一直盼着他去别人家。而这个时候,她衬衫上大块的湿点子已经连成了片,雨水浸透了衣服。她看着他,身上感觉到一丝寒意。 “绕到后门去,”她突然说,再次朝街上看了一眼,“那儿有条坡道。留心我的园艺工具,”她在他身后喊道,“我刚清理干净。”她迅速关上门,上好锁,急忙赶往后门。 她等着他绕到后门来,同时从门厅壁橱里拿出电话簿,放在餐桌上。雨越下越大,雨点敲打着门廊的玻璃顶。她打开后门,想看看他到了哪儿。这时他出现在拐角,奋力驶上坡道。 “哇,还好您家有条坡道,真是太感谢了。”他再次道谢,同时停在门廊下,摘下眼镜,擦去镜片上的水滴。 “我这也是没办法。”她说。这条坡道是她花钱为母亲铺的。她觉得没有必要向他解释这些,只想让他用完电话就出去。“你大老远跑来,最好赶紧进来打电话吧。电话挂在那边墙上,”她说道,一手把住门,一手指着餐桌,“电话簿在桌上。” 他小心地将轮椅移过狭窄的门框,来到厨房,绕过餐桌,将轮椅一转,停稳在桌旁。湿漉漉的轮子辗过油毡地面时发出刺耳的噪音。“真是太谢谢了。”他说着,拿起电话簿,快速翻页,停在一页上。手指顺着竖列向下捋。“在这儿。噢,您看,我本该记住的。”他合上电话簿,放回餐桌,然后来到电话旁,开始拨号。“如果不是您帮忙,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”他一边拨号一边说,“您家的电话好用,真是奇迹。” 她就站在身后,抱着双臂,看着他的一举一动。她不是傻子,如果他表现失当,她马上就会知道。 他听了好一会儿,等着有人接电话,时不时地瞥上她一眼。终于,他开口说:“噢,你好,”然后如释重负地抬头望着她,“是的,我需要有人过来修车,我觉得是没电了。”他一边听电话,一边向她微笑,“我在一位女士家里。这里是……对不起,等一下好吗?”他用手挡住听筒,“这儿的地址是什么?” “梅普尔特勒斯1243号,这儿是加菲尔德海茨,告诉他们不是梅普尔海茨,是梅普尔特勒斯。很多人都会搞错。” 他转述了地址。“谢谢。”然后他挂了电话。“他们大约十分钟以后到这儿。我来付点儿电话费吧。”他补了一句,伸手去掏口袋。 “不用,没事儿。一个电话要不了我的命。”她说着,摆手拒绝,“你要在这儿等他们来吗?” “谢谢,不过我最好还是在车里等吧。”他说完驾着轮椅出了门。 她走过去,目送他驶下坡道。然后她来到屋前的窗口旁,望着他冒雨驶向人行道。他转过头,向她挥了一下手。 罗斯急忙回到厨房,拿起电话。听到提示音后,她按了重拨键,就像她当初做的那样。那时候杰克正沉溺于赌博。“老习惯了。”她心里想。当她需要了解丈夫有没有通过电话下注时,她就这样检查电话。一幕幕的回忆让她感到恶心。 她听到一串熟悉的拨号音,接着是片刻安静。铃声响起来时,罗斯两手紧紧攥着听筒,咬住下嘴唇。也许她过于谨慎了,谁知道呢。但那个人身上有一些她不喜欢的东西。 铃声响了七下后,电话通了。另一头传来一段录音留言。“嗨,这儿是马克与崔西的家。”罗斯皱起了眉头,那个女声继续说:他们出城办事了,如果打电话的人愿意留言,他们回来后会尽快回复。然后响起一声留言提示音。 罗斯看着手上的听筒,她明白了。她就知道这家伙不对劲儿。她挂了电话,立即拨打了另一个号码,然后等着。 第十七章 第一眼见到罗斯,雷蒙德就知道她不是鞋跟公主。一开始打电话的时候,他也怀疑过。本来他准备就此打住,另辟蹊径继续搜寻。但经不住好奇心的驱使,他返身回来了,悄悄驾着轮椅驶上坡道,潜入屋内。 他进入厨房时,罗斯·韦尼提背对着他。电话的声音很大,甚至在门口他都听得到对话。 另一头的人说:“嗨,妈。” 罗斯朝电话那边弯着身子,头几乎触到了墙壁。“有个坐轮椅的家伙,你知道这个人吗?” “轮椅?”对方说,“为什么问这个,怎么了?” 雷蒙德稍微凑近一些,轻轻移动轮椅,以免轮子在油毡地面上发出声响。 “没什么,”罗斯说,“有个坐轮椅的家伙来这儿了,说要用一下电话,他的车子发动不起来了。” 另一头的女孩尖叫道:“你让他进屋了?” 雷蒙德做了个鬼脸。 罗斯生气地低下头,仿佛后悔打了这个电话。“他说这条街上的电话都不好用。而且,我知道确实有这么回事儿。昨晚有人来过电话,说电话会出故障。所以我就让他用了电话。你认识这个人吗,卡拉?” 明白了,电话另一头的人名叫卡拉·韦尼提,也就是鞋跟公主。雷蒙德脸上绽开笑容。他能感觉到血液里泛起期盼的泡沫,慢慢膨胀,突然爆开,就像庆典上的气球。他在轮椅上沉下身,等待着。 卡拉继续问:“那他说名字了吗?你还记得吗?” 罗斯咬了咬指甲。“他没说名字。但他是个残废,坐着那种人推的轮椅,不是电动的。他还戴着很大的方框眼镜。像你认识的人吗?” “我不确定,”卡拉答道,“那么出什么事儿了?为什么让他进屋?” “外面在下雨啊,”罗斯呛了一句,好像这事儿根本不用提,“他用完电话就走了。” “那为什么给我打电话?” “就是啊,”雷蒙德在心里问,“为什么给她打电话?” “因为我不喜欢他,他有些地方不对劲儿。而且我按了重拨键,电话那一头不是修车行,是别人家里。人家留言说去度什么假了。我不知道该怎么想。你没遇到什么麻烦吧,啊?” “麻烦?”雷蒙德把头一歪,心中暗笑,“卡拉·韦尼提的麻烦还没起床呢。” “没有,妈,一切都好。那个人问起什么吗?或者想拿走什么吗?” “他用完电话就走了。” 卡拉沉默了一下。“我马上过来,妈。但是听我说,要是他回来了,别让他进屋,别让任何人进屋,直到我回来。明白吗?” “行,我知道了,”罗斯气鼓鼓地回应道,“不过你遇到什么麻烦就告诉我,我们会帮你想办法的。要是你还在找那个杀了你爸爸的人——” “我谁也没找,妈。所以不要再想这件事,只要锁好门等我回家。要是他回来了,别让他进屋,无论发生什么事儿。” 雷蒙德坐在轮椅上静静地听着,双肘支在着扶手上,两边的手指互相搭在一起靠在唇边。罗斯答应不会再让他进屋,然后挂了电话。她皱着眉头,抚摸着脖子前面的绿色小胸针,转过身来。 两人四目相对,她倒吸了一口凉气。 刚刚看清他的笑容,她的脸便被铁锹击中。 雷蒙德耳朵里回荡着刺耳的尖叫声,心在胸口里咚咚咚地狂跳。随着温热的液滴飞溅到脸上,一阵快感顺着血管涌遍他全身,眼前光芒四射。一击、两击、三击,他感觉得到铁锹抬起时,金属擦过骨头那种快意的震颤,听得到铁锹落下时那种铿锵之声。 他浑身的肌肉在抽搐,心在歌唱,血管里奔涌着纯粹的亢奋,如同山洪暴发。 好一阵子,他坐在那儿陶醉在未了的余韵中,感受着渐渐散去的最后几丝愉悦,就像在回味过路女人身后的一缕余香。当心跳渐渐放缓,身体恢复到正常状态时,他朝罗斯一边望去。她瘫倒在墙角里。 “好恶心!” 第一击正中她的面门,他印象非常深刻。愉悦感在他脑子里蔓延,点点亮光像焰火一样在他眼前绽开,令他着迷。他看到她踉踉跄跄地后退,听到她在试图站稳时哀叫不止。第二击的那一刻还定格在他脑海中,他听到了金属擦过骨头时的颤音,感觉到一束电流贯穿了他的全身。第三击的情景很遥远,超乎他的感觉之外。他就像个旁观者,看着她跌跌撞撞地后退,摔进了墙角。一切就像一场梦,就像某种药物引发的久远的幻觉记忆。 现在,他坐在原地,所有感官渐渐归位。她仰面朝天躺着,就像在晒日光浴,两眼在血肉模糊间向上看着他。当她张开嘴时,喉咙深处传出咕噜噜的杂音。 突然间,现实状况戳到了他的痛处。他的指纹无处不在,门把手、电话簿、电话、餐桌上到处都是,地上有轮椅驶过的痕迹,天知道有多少纤维和头发散落在周围。随便哪个半吊子的警探,几秒钟就能收集齐这些东西。这就是为什么他花了那么长时间来优化善后程序,这就是为什么他保持着有规律的杀人周期。通常情况下,像这样的短期行动都会经过规划与计算,时间精确到最后一个纳秒,每一个问题都要制定应对预案。清理眼前这个烂摊子要花好几个小时,而他的时间不多,因为此刻卡拉·韦尼提正在来这儿的路上。 “老天!”他心想,“还有比眼前更糟的情形吗?” 罗斯还躺在那儿,喉咙里咕咕直叫,眼睛盯着他。他不能再用这种方式了结她的性命了。 他必须离开这儿,必须掩盖他的踪迹。 不过要首先处理一下电话。他拿起听筒,按下重拨键,以提取她最后拨出的号码。他把听筒夹在肩膀窝里,拿起罗斯放在电话键盘上方的笔,听着重拨号码的拨号音,把号码记下来,重新挂了电话。这是个小小的安慰,至少在这次完全失败的行动中他有所收获。 “这是你的错,你知道的。”他对罗斯说,“你不该去查我。如果你就相信我,让我走人,这一切都不会发生。”他驶到她身旁,“这不是个人恩怨,也许这么说你能得到一些安慰。我母亲比这惨多了,不过很公平,她活该。”当他们眼神相遇时,他移开了目光,叹了口气。 他正要转向门口时,听到楼梯咯吱咯吱响起来。 “罗茜?”有人叫道,“罗茜,是你在那儿吗?”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到了,正下楼进入客厅,步履艰难,手扶助行器,就像从《辛普森一家》走出来的鼹鼠人1。雷蒙德把头向后一仰,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。事情好像还不够糟似的,他身边的女人刚被他砍得半死,现在又来了一位。 “罗茜?”老太太不停地大叫,“罗茜,发生什么事儿了?我听到了声音,怎么了?” 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。雷蒙德脑子里一片空白,得马上采取行动了。他侧过轮椅,将罗斯挡在她的视线以外。“噢,谢天谢地,你可来了,”他对老太太说,“她摔倒了,我没办法扶她起来。” 他回头看了一眼,罗斯浑身颤抖,嘴巴周围泛起血沫。 “噢,我的天!噢,我的天!”老太太尖叫起来,一把将助行器扔到一边,几乎是跑进了厨房。她用来做编织的毛线团弹出了篮筐,在地上滚过。 “太神奇了,”雷蒙德暗想,“有了麻烦她能跑得像卡尔·刘易斯2一样快。”他尽力摆出严肃的表情,俯下身子,就像要帮一把似的。 “噢,罗茜,”她跪在女儿身边痛哭,“罗茜,你没事吧?噢,我的天!”她看到伤口后发出哀号,“这是怎么了?她怎么会这样?” “她摔倒了。我想她的头撞到了桌子角。” “桌子?她的头不像是撞到了桌子。” 她抬头看他时,雷蒙德已经就绪。他抡起铁锹,击中了她的头部侧面。这一击让她的假牙飞到了屋子另一边。随后她晃了晃,向后倒去。 雷蒙德小心地驶过来,察看伤害情况。她不动了,血溅得到处都是,就像这儿的血还不够多似的。 现在他必须留心不让轮椅压到血。他最不希望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掩盖掉踪迹,却发现两道清晰的血痕跟着他一路延伸到车子旁。 在他身后,罗斯呼哧呼哧的声音就像在拉风箱。她的呼吸短促而尖利,胸口像活塞一样起伏。这一切折磨着他的神经。 “你说什么?”他说,“你知道的,这不是我的错。这儿的人都是受害者。” 他把轮椅停在她身旁,伸手下来,从她衬衣里摘下绿色小胸针,放在手指间把玩。“真幸运,躺在这儿的不是我。”他说着,把胸针别在自己的银色项链上。一边挨着结婚戒指,另一边挨着爱心环。 她的目光仍在他身上。 “别盯着我看行吗?已经够我受的了,老天!” 他把项链塞进衬衣里面,看了看时间。卡拉早已在路上了,他不知道她在哪儿接的电话,说不定她就在门外。也许这是把鞋跟公主踢出局的好机会,但她没准会带着一帮同伙过来。常识告诉他走为上策,回去做好功课,拟定计划,然后向她发起一击。地点要适当,让他既可以掌控局势,又可以预测各种变数。 但他不能就这样离开。 他转过轮椅,把注意力集中在橱柜上,没有在意轮子有些运转不畅。雷蒙德很讨厌别人家,他们从来不把东西放在该放的地方。他检查了整个厨房,不停地打开再关闭柜门,最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。他拿出四只平底锅,放在灶台上。 扫荡了一遍下层橱柜后,雷蒙德翻出一大瓶食用油,拿到操作台上。他把油平均倒在四只平底锅里,把锅分别放在四个煤气灶上,将火力调到最大。正要离开时,他忽然发现下层橱柜里有三只喷雾罐。 他看了看手表,心中一动。 “时间来得及吗?” 他心跳越来越快,迅速抓出三只罐子,然后戴上烤箱手套,小心地把一罐烤箱清洁剂放入第一只锅里,把一罐杀虫剂放入第二只锅里。第三个罐子是丁烷充气罐,他正要把它浸入稍远的锅里,手停在了空中。已经有一些小气泡升上油面并爆开,如果他直接把罐子扔进去,很有可能连转身都来不及,就被炸到街上去。于是他改了主意,把罐子放在操作台上,距离炉灶几寸远。 就这样了,他没时间再做别的了。如果运气好,这地方会像独立纪念日一样热闹的。等到法医做完了鉴定,他已经身在三个州以外了。 他正要向门口驶去,一低头发现情况不妙。尽管加了万分的小心,轮子还是碾到了一小摊血。当他驶过地面上的一段毛线时,血黏住了毛线,缠住了右后轮的轮轴。现在,雷蒙德几乎无法驱动轮子转动,因为毛线紧紧绕在轴上。他看着轮子,不敢相信这一切。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? 他俯下身子,使劲去拉毛线头。线头砰的一声断掉了。残留的毛线被润滑油染成了黑色,死死裹住了轮轴。轮子已经完全转不动了。 “真他妈的!”他咒骂道。 在他身后,轰的一声闷响传来。紧跟着一股热浪袭来,第一只锅里发生了爆燃,带火的热油溅到了炉台上。炉灶和操作台的表面上到处燃起小摊的明火。少量热油已经溅落到橱柜上,划出一道道火迹。一缕缕油烟从每一处明火上升起,聚集在天花板底下,四处扩散,仿佛在寻找出口。清洁剂的罐子撞击着锅沿,发出当当当的响声。 “妈的!”又是轰的一声,第二只锅爆燃了。雷蒙德一手驱动左轮向前,另一手拉起右轮往前跳,侧身靠近装餐具的抽屉。他心里很明白,一旦自己倒下去,只能被困在房子里。他打开抽屉,抓起一把长把尖刀。就在这时,第三只锅发生了爆燃,火焰沿着墙壁上窜,包围了抽油烟机,厨房内烟雾弥漫。雷蒙德抬头一看,火舌正燎着橱柜。 汗水浸湿了头皮,顺着太阳穴流下来。他对准轮轴,一刀接一刀地刺向毛线,同时来回摇晃轮椅,拼命使它挣脱束缚。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。杀虫剂的罐子爆炸了。一股肾上腺素涌进他全身。变形的罐体飞越厨房,砸在对面墙上。雷蒙德低头避开,仍然朝着轮轴不停地猛刺。 屋里闷热而油腻,浓烟滚滚。雷蒙德眼睛酸痛,肺里火辣辣的难受。此时他已陷入疯狂,边刺边摇,边摇边刺。终于,一小段紧实的半圆形毛线团脱落下来,掉在地上。他拖着鼻涕,流着眼泪,转过轮椅,低头冲向后门。刚到门口,丁烷被点燃。巨大的爆炸力掀起灼热的气浪,从身后击中了他,把他推出门外。 到了外面,他转过轮椅,将记忆棒扔回敞开的门,然后驶下坡道,头也不回地离去。他迅速驶出大门,二十三分钟前他刚打这儿经过。上了人行道后,他放慢了速度。大火已经成势,浓烟从窗口滚滚而出。离这么远也可以听到爆裂声。透过前窗望去,火焰清晰可见。后院里升起幽灵般的一团黑烟。雷蒙德抑制咳嗽的冲动,驾着轮椅一路前行,表情庄重,节奏不紧不慢。他必须保持从容不迫,但刚刚拐过第一个街角,他便奋力驱动轮椅,直奔相邻街道上的车子。 “韦尼提行动”的第一阶段已经完成。只等第二阶段结束,他便会名列榜首。 该实施下一步的计划了。
1 鼹鼠人(Moleman):美国动画情景喜剧《辛普森一家》中的人物,行动迟缓,拄拐杖。 2 卡尔·刘易斯(Carl Lewis):美国退役短跑名将。 第十八章 回到家,雷蒙德冲了个澡,把轮椅清理干净。他每擦一下鼻子,手帕就带下一片黑灰。没错,他已经知道罗斯·韦尼提不是鞋跟公主;没错,他拿到了卡拉·韦尼提的电话号码。 但代价有多大? 两个老太太死了,一栋房子烧了,证据可能直接指向他。想到这儿,一股苦水涌上他的喉咙。可以肯定,取证专家会发现火灾不是意外,花两秒钟就能搞明白两个女人受过袭击。甚至那把铁锹还留在现场。当然,他不可能带着铁锹走。他已经尽可能不留下线索。可是大火能抹去多少证据呢?还有多少痕迹留给他们呢?而且,当局要多久才能串联起证据,一直追溯到两年前他在行为分析团队的工作呢? 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。就这么一直自问自答下去,最后只能是自己逼疯自己。而且三周以后,他手里还是只有三个谜底,银行里不名一文,胃里却生出溃疡。 就算大祸临头又怎样?比这更难的处境,雷蒙德也曾巧妙摆脱过。他有本事避开公众视线,靠一点儿雕虫小技可逮不到他。瞧那个欺诈案侦探是如何惨败收场的。当时可没人给雷蒙德提供逃生机会,但他现在好好待在这儿。这就是活生生的证明。 雷蒙德把注意力转向排行榜,察看谁排在前面。还是俱乐部会员占据着头几名。鞋跟公主仍然持有四个谜底,名列第一。“韦尼提行动”的第二阶段将在周五早上展开。当天晚上她就会出局,而他则会向胜利迈进一步。 剃刀狼止步于三个谜底。假如他少花点儿时间殴打女友,少花点儿时间摆弄武器,也许会拿到更多。不过,谁都会有几项业余爱好,这不该受到批评。瞧瞧雷蒙德自己吧,不必多说。 令人震惊的是,鹰眼也拿到了三个谜底。这个呆脑壳,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解开那么多道谜题的。一旦雷蒙德抓住他,一定要首先问个明白。很可惜,等他们一碰面,鹰眼就再没机会去解开下一道谜题了。 代码鼠、夺命七郎、火攻手和虎皮百合依然没有什么动静。如果运气好的话,他们会全部留在第一组,与那群无能之辈为伍。只有折刀一名对手列在那组手握一个谜底的人中。如果世上还有公道在,成千上万爱贪便宜的瘾君子们,会为了禁药追得他团团转,用邮件淹没他的邮箱。多亏雷蒙德好心帮他在论坛上发了帖子。 游戏大师更没有什么动静。在雷蒙德看来,这支持了他先前的看法:游戏大师是开发团队的一员;虽然他手握答案,但碍于竞赛章程的限制,他无法以自己的名义参赛。 就在此时,一封邮件蹦上了屏幕,通知他下一道谜题出来了。 他看了一眼手表,不能再浪费时间了。谜题正纷至沓来,如果跟不上游戏,他就会落在人后,迷失方向。他点开邮件,在轮椅上坐定,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。 谜面是这样的:“它装在闹市区的金属盒子里,在印第安人的赛场,在结束之下。”这道谜题由俄亥俄州旅游部赞助。 雷蒙德举起双掌。“搞的什么鬼?” 好吧,他早就知道这些谜题都荒唐可笑,可是这个太过分了。他用谷歌搜索到俄亥俄州旅游部,花了十分钟逐字逐句地察看网站,最终放弃。网站上什么都找不到,连多少像个答案的东西也没有。“印第安人的赛场”显然指的是进步球场1。他所以知道这个,只因为萨尔曾拽着他去看过一场比赛。没人知道“在结束之下”与球场有什么关系。 “他们吃错了什么药才编出这些谜题的?”雷蒙德又一次大声道出了困惑。 他读了四遍谜面,心情起起伏伏,最后一落千丈。他点开大赛首页,又看了一眼奖品。内心有个低低的声音叫他离开,不值得为此烦恼。可是,每次一想到将要摆脱轮椅,一想到那笔钱将给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,另一个声音就会冒出来,告诉他别无选择。同米兰·斯洛文斯基偷走的巨额财富相比,那笔钱只是他本该拥有的一部分,但还是比他现在拥有的多。 他点开论坛,想看看有没有哪个大善人准备“分享好运”。果然,某个傻帽已经新开了一帖,标题叫作“谜T有T4”。 雷蒙德一仰头,盯着天花板整整五秒钟。“哪来的一群智障?这些人就是你我的对手吗?”他对着桌子发问。现在的人怎么连字都不会写了呢?学校是遵照教科书上课的吗?电脑卖场只卖半只键盘吗?他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,在轮椅上沉下身,眯起双眼看着帖子。帖子里写道: “嘿,伙计们。偶想到了谜D,但不想告诉乃们。吼吼。乃们得去4中心的某座桥,以名淫命名的。那里有个东东,上面有个#。” 这个帖子雷蒙德读了好几遍,不敢相信还有这种文盲。他用忍者客栈901的账号回了一帖: “我去了,什么也没有。各位别费那个心,这傻帽就想让你们白跑一趟。” 然后他关掉电脑。 说实话,他很发愁,不知道该拿这位游戏大师怎么办。第四道谜题已经出来了,这个骗人的王八蛋还没把后两个谜底发过来。其他人是怎么拿到谜底的?游戏大师与他们同样接触过吗?这样做的意义何在?如果真是那样,他得怎么做才能取胜? 显然,最可行的策略就是延续现行的做法:清除对手,保持领先。但是,该让游戏换挡提速了,该让竞赛提升一个档次了。 “他们挨了揍都不知道谁干的。”他心想。
1 进步球场(Progressive Field):一座棒球场,克里夫兰印第安人队的主场。 第十九章 下午快四点的时候,有人往一次性手机打来电话。干洗店的老太太告诉雷蒙德:她刚刚收了一只包裹,想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取走;如果他需要,她可以一直不关门,等着他过来。 雷蒙德告诉她:今天可能来不及过去,但他会找人代取。道谢之后,他挂了电话,打给一家无足轻重的小型快递公司,让他们去拿包裹,并送到寄存库。他有好几处寄存库,一处对应一家快递公司,老太太绝不可能认出快递员来。当然,等有人想跟踪那个电话号码时,手机已经不通了。办完这些事儿,他把注意力转回大赛网站。 他正要全心投入时,一封新邮件落入收件箱,标题还是“未读勿删”。 雷蒙德呆呆地瞪着邮件。他很想删掉邮件,很想对这家伙说:去你妈的!但是他还想挖出这家伙,干掉这个敲诈勒索的混蛋。于是,他在轮椅上沉下身,点开邮件。 “你好,雷蒙德。”邮件开头写道,“希望你没把我忘了。” “没忘,尽管很难,但从来没有忘记过。”雷蒙德大声说。 “我想让你知道,我对你的进展感到满意。”邮件写道。 “我高兴死了。” “我还想告诉你,我对你有些失望。” “什么?又失望了?我好崩溃。稍等片刻,我这就毙了自己。”他对着屋子说。 “可怜的罗斯·韦尼提。难道我看错你了吗,雷蒙德?你凭什么赢得竞赛呢?恐怕你得再次向我证明你的价值。让我瞧瞧你的能耐吧,我等着你下一步的行动,满怀期待。” 雷蒙德翻到邮件末尾。 还是没有谜底。 同他想的一样,这家伙在耍他。送他前几个谜底,只是为了把他拖入竞赛。现在,如果要留在这场智力大战中,他需要抢先拿到剩下的谜底。要想成功,他还得密切关注每一名对手。雷蒙德可以预见到这一幕:一周以后,雷蒙德手握第九个谜底,后背上却插着一把刀。事情肯定会这样收场。他必须拟定新的计划,不一样的计划,绝顶聪明的计划。 但计划在哪儿? 怀着几分气恼,他关掉电脑,带着包出了家门。论坛里那个家伙说的桥,只能是市中心的霍普纪念大桥。雷蒙德只要走一趟,至少该带回第四个谜底。别忘了,以韦氏成人智力量表来衡量,99.9%的人智力水平不如他;而那些参赛者大多数属于这类人渣。他们当中有几个拿到了第四个谜底呢? 雷蒙德驾着轮椅驶出电梯,来到一楼大厅。他正抓起大腿上的帆布包,摸索着车钥匙,一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这个人正从大楼外大步走来,直奔玻璃大门。雷蒙德驶进两只租客信箱间的夹缝,停下来观察。这家伙又秃又胖,浑身汗津津的,果然是亚瑟·杰普森:雷蒙德刚搬出那栋大楼的管理员。这矮子抱着一捧文件走进大楼,身上挂着一串叮当响的钥匙。 忽然之间,一切豁然开朗。游戏大师绝不可能通过网络摄像头监视他,因为雷蒙德把那它废了。这样看来,这家伙一定还有其他方式可以窥视他,借助某种内部安保系统就是唯一的可能。 雷蒙德悄悄退后,尽可能把自己深藏在夹缝中,看着杰普森从钥匙串上挑出一把钥匙,在大厅另一头打开一扇门,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一番,然后溜进门内。周围人来人往,遮住了雷蒙德的视线。于是他驶出夹缝,直奔那扇门。门口有一块玻璃警示牌,上面印着黑字: “本设施归库伯霍索恩曼德投资公司所有。内部使用,严禁入内。任何人擅自进入将受到起诉,适用以下法律……” 他刚搬出那栋大楼也有同样的警示牌,就在地下室大楼管理处的门上。难怪游戏大师能够跟踪他的一举一动。雷蒙德搬出库伯霍索恩曼德公司的一栋楼,又搬进他们的另一栋楼。毫无疑问,两栋楼连接着同一套安保网络。 他推开门,迂回而入,然后沿着一条昏暗的走廊前行。走廊两边有几扇门,他一一试下来,发现都锁着。最后,他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,门上贴着标志,同样印着: “严禁入内。” 雷蒙德试着开门。让他吃惊的是,门竟然没锁。 门里是一间办公室,散发着难闻的油污味,还掺杂着食物腐败的恶臭。他养狗都不会养在这儿。角落里有张破桌子。桌上有个架子,下面散放着一堆文件和文件夹,上面则堆着更多的文件。由于不堪重负,架子中间已被压弯。 所有东西看上去都油腻腻的,雷蒙德不由得撇了撇嘴。他驶上前去察看那些文件。最上面一份写着“押金”二字,字迹歪歪扭扭,像小孩子写的。他用铅笔挑起文件,发现下面的一份写着“迁入迁出”几个字。都没有什么稀奇的。 他掏出手帕垫在手上,拉开桌子最上面的抽屉。里面全是破烂,中间混杂着几只钢笔和铅笔,以及许多用过的便利贴。雷蒙德用铅笔在抽屉里翻动,在那堆东西底下看到一张名片。他的心都快停跳了。 名片上印着“库伯霍索恩曼德集团研发部技术顾问,米兰·斯洛文斯基教授”。雷蒙德的心咯噔一下,接着狂跳了几次,最后才恢复正常。 老天!斯洛文斯基曾经就职的这家公司,刚好就是雷蒙德住过那些公寓楼的业主。他是什么时候在职的?发生车祸以后,雷蒙德花了好几个月追踪他,寻机复仇。还没等他接近目标,便收到一则谷歌快讯。斯洛文斯基的名字出现在匹兹堡一家不知名的报纸上。报道很简短,登在第三版,说米兰·斯洛文斯基教授死于一场空难。这条新闻迫使雷蒙德停了手,不再追踪斯洛文斯基,继续过自己的日子。那么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冒出来呢? 雷蒙德从抽屉里拿出名片,翻转过来。背面有个名字“哈里斯”,还有个手机号码,是用钢笔草草写下的。笔迹明显是斯洛文斯基的。 哈里斯!这不是警察要找的那个人吗?那么,他怎么会扯进这件事儿呢?他和斯洛文斯基有什么关系?真是匪夷所思。 解开整个谜团的钥匙就在这儿,就在这栋楼的内部。雷蒙德很确定。 他身后有五只空书架。如果灰尘上的印记可信的话,书架上曾存有大量书本和文件,后来给人清理掉了,也就是前几周的事情。书架旁有一只机架,放着大楼的服务器和路由器,亮着很多指示灯。各种线缆伸展出来,攀上墙壁,消失在墙缝里,就像某种奇异的外星植物正在占领这栋楼。 雷蒙德转过轮椅,审视着眼前的一片狼藉。这时,从一扇门的深处传来一个男人含混的说话声。那扇门他还以为是壁橱呢。声音听上去像是来自电视或者收音机。接下来他听到一声叫喊、一声巨响。随后安静下来。 怀着好奇心,他来到门前侧耳倾听。听起来里面有部电视,正在播放什么肥皂剧。“去看看这栋楼里上演的真人秀吧,”他心想,“有一半都比电视里胡编乱造的东西好看。”这栋大楼里发生的故事,比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病历还要丰富多彩。 他试了试门把手,门锁着。 雷蒙德把轮椅倒回桌边,又翻了一遍所有抽屉,一直翻到右侧最底下的抽屉尽头,才找到一小串钥匙。 试到第五把钥匙,门开了。里面开着空调,寒气逼人,与燥热憋闷的办公室形成了鲜明对照。现在,雷蒙德已经看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。 墙上有一组监视器,五行十列。一间间公寓的内景画面在屏幕上掠过。监视器下方有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控制台,一排排按钮、开关和摇杆十分炫目。毫无疑问,这些机关可以用来放大缩小画面,并显示局部特写。雷蒙德着了迷,看着画面从一个房间快速切换到另一个房间,有时会看到同一间客厅不同角度的画面。画面随后会转到厕所、厨房、门厅、卧室,最后转到另一间公寓。看着人们忙忙碌碌地过日子,全然不知摄像头的存在,雷蒙德坐在那儿摇起了头,一脸惊讶的笑容。恰在这个时候,熟悉的场景突然闯入视野。他张大嘴巴,向前探身,似乎要证实一下看到的确实是自己家。千真万确,他的桌子、电脑,还有那些堆在角落里的纸箱。画面停在客厅整整八秒钟,然后转到卫生间,再转到卧室,转到马桶。 “我的老天!”他恐惧地咕哝道。 看来,这就是游戏大师知道那么多的原因。雷蒙德自始至终在黑暗中四处摸索,苦心钻研那些狗屁谜题,而这个王八蛋就坐在那儿看着他,监视他的一举一动。有了这套装置,他大概可以随便放大什么东西,看到雷蒙德输入的每一个字,观察雷蒙德如何洗澡。这个变态的人渣。 聪明,只是还不够。 不管他是谁,很快会收到惊喜。雷蒙德很乐意帮他带到。 连办公室的两道门都没关,他便沿着走廊急速返回,穿过大厅,直奔电梯,猛击按钮,直到门打开。刚驶入电梯,他便按下按钮,没有理会门外的四个衰人。他们穿着正装,抱着公文包,一边朝他跑来,一边招手吸引他的注意。电梯门在他眼前关闭,视野里只留下了那几个人的表情。“痛快。”他一边想,一边等着电梯到达自家的楼层。他们只是想回家而已,雷蒙德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。 前门刚在身后关闭,他便开始抬头搜寻。 他从客厅开始,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下去,每个角落、每面墙都不放过。查到第二遍,他才发现消防喷头旁有个小点,于是径直回到卧室,找到一台带变焦镜头的摄像机。这是他两周前赢的奖品,还没有卖掉。他撕开盒子,对着那个点调整镜头。果然,那就是一只混账摄像头。一旦知道怎么找了,每个房间他都找到一只。 如果这位不可一世的游戏大师想玩这种游戏,那就玩吧。 “不过,知道吗?”雷蒙德心想,“你会玩,我也会玩。”不同之处在于,雷蒙德了解书上写的所有捷径、所有漏洞、所有把戏。 而且,既然要玩,他就要动真格的。 第二十章 特工史蒂夫·奎恩 警察已经用黄色警戒带将罗斯·韦尼提家的前门围起来,后门门廊的残存部分也被围起来。厨房后窗已经支离破碎,看来是被热浪冲开的。熏黑的玻璃碎片在草坪上和花园里四处散落。窗户成了开在外墙上的黑洞,洞口布满黑灰与焦木。消防部门已将大火扑灭。奎恩可以透过洞口望进屋内,家具陈设全都毁于大火,不断有水滴落下来。房子只剩下一个空壳。由于年代久远,木制框架干燥易燃,房子一旦着起火来,形同中国人的烟花工厂。 奎恩到达现场时,卡拉·韦尼提正站在警戒带外,咬着大拇指朝里张望。他刚一下车,正好有两个犯罪现场调查员走出房子,身穿一次性白色工作服,戴着防尘帽。他们低头钻过警戒带,一边相互讨论着案情,一边走回工作车。车上装着箱子、照明灯、摄像机等各种设备。此情此景很像电视剧里的一幕戏。到处都有人走来走去,设备或拿在手里,或扛在肩上。今天只不过是他们又一个忙碌的工作日而已。 奎恩从她身边走过,拉起警戒带,正准备走进废墟。卡拉在后面叫住了他。“打扰一下,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吗?” 他愣了一下,转身朝她走来,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。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投向远处。“很抱歉,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要等到现场处置完毕。你住在这儿吗?” 她摇摇头。“这是我妈的家,韦尼提夫人……罗斯·韦尼提。”她说完咬住了嘴唇。 “那你是……?” “卡拉,卡拉·韦尼提。我是她女儿。”她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有些多余。 他向周围看了看,想知道是否有人已跟她讲过最坏的情况,然后带她到一边。“你跟这儿的什么人谈过吗?” “没有,我……没有。”她说完摇摇头,用袖子抹掉一滴掩饰不住的泪水。 “他们在屋里发现了一具尸体。”奎恩告诉她。 她顿了一下,努力控制住情绪。“哦。” “死者是女的。” 卡拉用运动衫袖口紧紧按住嘴巴。她清了清嗓子,使劲咽了一下口水。“哦,你知道那人是不是……你知道那人是谁吗?” “你上次和你妈妈谈话是什么时候?” 她看着他的眼睛。他很了解这种眼神,她想让他说一切都好,什么事都没有发生,她妈妈很好。这是人之常情。“你还记得吗?”他问道。 “我不……”她咬住嘴唇,移开目光,泪水盈眶,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。 奎恩有些着急。他把身体重心换到另一只脚上,然后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。“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工,史蒂夫·奎恩。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,或者你想起什么事儿,你觉得也许重要的,就给我打电话。” 她接过名片,直勾勾地看着,就像不认识上面的字似的。 他把皮夹子放回西服内袋,那里紧靠着挂肩枪套。“听我说。我们并不确定屋里的死者就是你母亲,但似乎很有可能。”他顿了一下,让她理解他的话,“我很抱歉,但我们可能需要你来辨认尸体。”他等了一会儿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,“如果你能告诉我地址,我稍后会上门拜访。我还需要问你几个问题。” “那我外婆呢?” “你说的是另一个女的吗?” “是的,艾达·克莱提,我外婆,她也住这儿。我需要知道……”她刚要往下说,突然抑制不住情绪,不得不停下来,憋了一口气,让情绪平复下来,“我想知道她在哪儿。” “听我说,卡拉,”他说着,捉住她的胳膊,轻轻拉转她的身体,“你外婆送到医院去了,情况严重。为什么你不回家休息一下呢?等你感觉好些我们再谈。” 卡拉没听进去。“他为什么要那么干?”她问道。 “你知道是谁干的?” “不。”她马上说,然后垂下眼帘,目光投向名片。 他再次把重心换到另一只脚。耐心在逐渐流逝。他很想向她抛出更多问题,但他忍住了,等待机会。 她举目凝视房子的残骸,似乎很难理解眼前的一切。这也不奇怪。透过焦黑的废墟,建筑物的框架清晰可见,就像动物尸体腐败以后,皱缩的皮肤上凸显出嶙峋的肋骨一样。潮湿的灰烬散发出难闻的恶臭,飘散到空气中,吸附在每一个表面上。一切几乎都不再是她熟悉的模样。 “你母亲最近见过什么人吗?加入过什么网上俱乐部没有?或者类似的组织?” 她望着他,眼神闪烁不定。“没有,哪一种俱乐部?” “竞赛俱乐部,优惠券俱乐部,或者类似的?” “没有。”她说完移开了视线。 奎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,举到她面前。“这是你妈妈的电话记录,你来告诉我认不认得这些号码,好吗?” 她扫了一眼那些号码,然后指了一下。“这个是我的。” “这么说她今天给你打电话了?” 她再次移开视线,点点头。“我想……是的,我想她打了。” “其他号码呢?” “我不认得。” 他把纸折好,塞进口袋。“那么,她为什么给你打电话?” 卡拉有些迟疑。“她说有个家伙想用一下电话。” “然后呢?” “他打完电话就离开了。” “她说起他什么了吗?” 她迎向他凝视的目光。“她说他坐着轮椅。” 他眼里闪出一丝赞许。“很好,谢谢你。”他回头瞥了一眼房子,向她抛出下一个问题,“有个男的名叫列维·帕克特,你知道些什么吗?他的账号叫反叛联盟。” 她撇了撇嘴,摇摇头。“他是谁?” “在你母亲家里发现了他的记忆棒,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?” “记忆棒?”她说,“我妈妈不知道什么是记忆棒。反正,不是这个人。” “你怎么知道?”奎恩问道。 “我就是知道。”她说完垂下眼帘,看着自己的鞋。 一时间,他很想提出质疑,可他却转过身去。消防队员正从房子后面撤掉消防软管。两人谁也没说话,一起默默地看着。 最终,卡拉偷瞄了一眼奎恩,支支吾吾地问:“你们……你们有没有找到一枚胸针?” “胸针?什么样的胸针?” “像个大头针,祖母绿的那种。我妈妈一直戴在身上。” 他摇摇头。“很贵重吗?” 卡拉抱紧双臂,似乎有些冷,下嘴唇打着哆嗦。“是啊,很珍贵。那么,现在你们在忙什么?” 他歪了歪头。“我们还需要再做一些现场工作,进一步搜集证据。我们会竭尽全力。”就这么结束谈话有点突然,并非他的本意。但他急着离开,继续调查下去。“别担心,我们会抓住他的。我说的是那个罪犯。只要有什么消息,我就通知你。”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脸,擦干泪痕。“我把地址和电话留给你。”他从口袋里掏出笔,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地址和电话。“如果你找到他,就给我打电话。” “当然,你会第一个知道的。”他说。但他心里明白,这是不可能的。奎恩一旦抓住那个狗杂种,就没人会再见到他了。这一点他很肯定。 “回家休息一下吧。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老套,你可以把这儿交给我们。你家里还有别人吗?” “没有。”她把笔记本还给他。 “我可以安排……”他说着,举手招呼一位站在外围人行道上的女警官。 “不用,”她说,“我很好。我想看看外婆,他们把她送到哪儿了?” “她在希尔克雷斯特医院,情况很不好。”他说。 “我这就去。”卡拉告诉他,随后离去。 第二十一章 雷蒙德去附近一家五金店买了需要的东西,顺便去干洗店送几条裤子并付账。尽管他多次到过这儿,干洗店的老太太还是不认识他。这让他惊讶不已。雷蒙德以为,她至少听得出他的声音,也许会提到上次替他保管包裹。可她什么也没说,就像他从未来过一样。有些小生意人居然对自己的顾客完全无视,雷蒙德一直很惊诧。说到底,顾客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。 过不了多久,等银行里有了一千万,他就请人上门拿衣服,再也不和那些小商小贩打交道。这群渣子收钱的时候倒挺开心,转脸就不认人,好像他打扰他们过日子似的。 不过,在进一步行动之前,他还有件计划中的事情要办。雷蒙德直奔附近的咖啡农庄,在最里头找了一个对着门的雅座。这里几乎无人,正合他意。等到对面雅座的家伙起身离开,他拿出死亡画师的笔记本电脑,按下开关。 他首先登录咖啡农庄的网络,在搜索栏中输入“库伯霍索恩曼德”。两秒钟后这家公司的网站弹了出来。雷蒙德仔细搜寻每一个网页,一行字也不放过。原来,库伯霍索恩曼德公司位于匹兹堡,专门为美国政府采购商品和服务。虽然花了几分钟时间,他还是在网站深处挖到了想要的东西:一张米兰·斯洛文斯基教授的照片。照片下方有他以前的工作简历和介绍他论文的文章,还附有一连串所获奖项。文章描述了他那篇论文如何具有开创性,如何改变了公司的进程。这个卑鄙的窃贼!最下面有个链接,点开可以看到一家匹兹堡小报的几行报道。正如他所料,报道里写道: “因所乘飞机不幸发生空难,米兰·斯洛文斯基教授去世,尸体下落不明,身后留有妻子和女儿。”日期显示,这次意外刚好发生在两年以前。雷蒙德早知如此。 那么,要么斯洛文斯基之死是自导自演的;要么他确实死了,敲诈雷蒙德的那个人是近两年才冒出来的。 他收起电脑,返回公寓楼,直奔家门。一路上琢磨着,究竟该如何从眼下着手。游戏玩到这儿,游戏大师是谁不是谁没什么区别。要找到他,雷蒙德就得留在寻宝大赛中。为此他必须进一步做些研究,而且不能在别人监视下进行。唯有处理掉家里的摄像头才好办。现在的难题是如何把刚买的油漆喷到摄像头上去。这活儿可不容易,毕竟他不可能爬梯子上去。 他插进钥匙,推开门,驾着轮椅进了家,仍然沉浸在思绪中。然而,就在房门关上的一刹那,一根细线从他头顶上方扫过,又扫回来。速度如此之快,他感觉头顶生风,把头发吹向两边。细线飞快地一圈一圈扫过,最终停下来,在他左侧几尺远处绕成一团。几乎就在同时,他眼前冒出一个人,拿枪对着他,似乎从天而降。 这家伙不停地尖声大叫:“妈的!真他妈的!”他看上去二十八九岁,背后拖着许多长发辫,下身穿着类似迷彩服的裤子,脚蹬NBA认证的气垫运动鞋,上身穿着超大T恤衫,下摆垂到了膝盖处。从雷蒙德见到他的那一刻起,这家伙就一直动个不停。他身体摆来摆去,两臂忽上忽下,就像溺水者在拼命浮出水面。他前后左右地踏着步子,又像模仿名人的说唱歌手在自拍的音乐视频中大秀舞步。他左手拿着一支格洛克手枪,像打劫烟酒店的黑帮分子一样,来来回回地挥舞着。即便坐在轮椅上,雷蒙德也能看到他瞳孔放大,眼珠分不出蓝绿。看来这家伙十有八九吸食了禁药。雷蒙德认定他是名瘾君子。 “妈的,伙计。这他妈搞什么。”这家伙一遍一遍地哀叹着,两脚不停地踏步,枪对着雷蒙德指指点点,眼睛瞪着他,好像他无权待在这儿。“真他妈的,伙计。”他说着,摊开双臂,“没人说过你他妈的坐着轮椅,伙计。没人告诉过我,伙计。” “你到底是谁?”雷蒙德终于开口发问。他能感觉到惊恐在心中升腾,汗珠在额头上连成了串,寒意掠过脖子和两臂。如果他高出两寸,就已经没命了。 “没人说过,伙计。没人告诉过我,”这家伙又开始哀叹,听上去随时可能哭出来,“你他妈的坐着轮椅。”说到最后两字他尖声大叫,两臂交叉举过头顶,如同做了最可怕的噩梦。 “你差点儿杀了我,你这白痴!”雷蒙德吼道,“你是谁?你到底在我家里干吗?” 这家伙短暂地停了下来,摇头晃脑,对着自己嘟嘟囔囔,好像要努力想起台词。接着他又开始踏步。 “滚!”雷蒙德指着门大叫,“你他妈给我滚出去,别再回来!” 这家伙突然停了下来,脸上浮现出惊惧的神色,好像雷蒙德建议他跳楼一样。“嘿,不行,绝对不行,伙计。我不能就这么走,我还没说欢送词呢。” “欢送词?什么……欢送词?” “公司的,伙计,公司的欢送词。”这家伙开始哀号,“那啥。我要这么跟你说:‘你要离开公司了,伙计。这是你的退职礼。’然后我就朝你开枪。” 雷蒙德挺直身子,深吸一口气,让自己冷静下来。“我不明白。现在,听我说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,但我觉得有什么地方弄错了。”他说,“我不为任何公司工作,我也不懂什么退职礼。” “不不不,听着,伙计。”这家伙努力想解释清楚,一边说一边摆手,枪跟着乱指一气,“我们的公司,我讲的是我们的公司。那啥,这里面有太师、各种竞赛,等等等等。” 雷蒙德小心翼翼地驶进屋内,向四周投去警觉的目光,搜寻其他机关。 这家伙放低枪口,随着雷蒙德的目光打量着四壁。“噢,嘿。就一根线,哥们儿。我从来不费二遍事儿,正常这就够了。可我从来没他妈搞过坐轮椅的人。”他说着,摊开双臂,一副很失望的样子,“要是知道你坐着轮椅,我就弄得那啥,低一点。” “你想要什么?”雷蒙德问道。 他咧嘴乐了,茫然不知所措。“我想要什么?我想要什么!”他一边问,一边用枪点着胸口,“你他妈不知道?” 雷蒙德冲他眨了眨眼。这家伙显然脑子出了问题,没法预测他下一步的举动。恐怖之感在雷蒙德心中膨胀。如果不想让一颗子弹打进眉心,他必须想个什么法子应对眼前的情况。“听我说,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,这件事儿会找到某种简单的解释……” “噢!哇——”这家伙脑子里想起了什么,一边说一边举起枪,这一次把枪管贴在前额上,“噢,伙计,我现在想起来了。你是那个不看邮件的家伙。我的神!哥们儿。你是那个家伙!噢,伙计。这事儿太他妈荒唐了!” 雷蒙德本来一直紧紧抓着轮椅扶手,此时把双手小心放在大腿上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“什么邮件?” “太师发的邮件啊。我的神!哥们儿。难怪你一直住在猪窝里。难怪外面发生了那啥,你什么都不知道。” “谁是太师?”雷蒙德问,“什么邮件?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。” 其实,雷蒙德心里相当清楚。他当然知道这家伙在说什么,只是需要确认一下。 “游戏大师啊,傻蛋!你进公司都两年了,连这个都不知道?除了你谁都知道。什么邮件你都不读,什么话你都敢乱说,什么人你都得罪。所以太师才让你只赢那些破烂,那些不起眼的劣等货。大奖他都留给我们这些人。” 雷蒙德感觉自己的意志在崩溃。这个瘾君子先是闯进家门要杀他,现在又站在那儿侮辱他。这可就不是一回事儿了。 “咱们再从头说起,好吗?你是谁?”他平静地问道。直觉告诉他要杀了这家伙,好奇心却乞求他搞清楚来龙去脉。生死只在一念之差。现在,他选择后者。 这家伙皱起面孔,摊开双手,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。“你还不明白?我就是鹰眼,伙计。现在想起我来了?那啥,就算没见过我长什么样,但你知道这名字,对不?你在大赛论坛里告诉大家,我是那啥,小孩什么的。那啥,我还未成年什么的。顺便说一句,这招挺牛的,哥们儿。当然,没什么用。因为那啥,我并没有出局。不过这招挺牛。” 雷蒙德向前猛一探头。“你就是鹰眼?” “如假他妈包换。噢,对了,还记得‘兵奇汽车仓储大赛’吗?争夺三辆野马车?车子棒极了。我赢了其中两辆。”他说着,伸出两根手指,就像雷蒙德不会数数一样,“真他妈的!伙计,太酷了。亡命哥斯拉赢了第三辆。当然,他现在死了。虎皮百合开着那辆车招摇呢,我刚听说。” “我不明白。”雷蒙德说。他确实不明白。 “这就是公司,哥们儿,你没看出来?这就是我们干的事儿。我们加入竞赛,除掉其他对手,就像玩光晕三那种游戏,就像你除掉萨尔,那什么,账号是大萨麦卡西吧?我得说,哥们儿,这事儿办得经典。连太师都说这事儿‘有创意’。你就是把他埋得不够深,所以狼替你办完了剩下的事儿。干得不错,伙计。这就是为什么他留着你,因为这事儿办得太他妈漂亮了。现在明白了?知道游戏都是怎么玩的了?太师给我们答案,我们拿奖品,但你得去拼命。这叫作全美死亡大赛,哥们儿。” 雷蒙德冲他眨了眨眼。“为什么要拼命?” 这家伙一激灵,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“你问我为什么吗?因为钱。真他妈的!伙计。我们谈的是多大一笔钱,你知不知道?噢,是啊,显然不知道,或者你逗我玩儿呢。”他仰头大笑,声音像年久失修的电锯。 雷蒙德闭了一会儿眼睛,尽力消化所有信息。“好吧,既然你知道这么多,也许可以告诉我这位游戏大师是谁,或者告诉我怎么找到他。” “为什么?” 雷蒙德笑了。“因为,鹰——不管你叫什么。关于这场大赛我有几个问题,希望和他一起解决。” “噢,对了,伙计,我叫艾瑞克。”这家伙说着,侧身过来,好像要握手,随后想起自己干的事儿,又退到安全距离之外。“那么听着,顺便告诉你,还没人知道我叫艾瑞克。当然太师除外。”他顿了一下,好像忘了什么事儿,随后补充道,“我也除外,对,就我俩除外。”他使劲皱了一下眉,又补充道,“噢,没错,你也全知道了。不过我告诉你只是因为,那啥,你活不了一分钟了,所以你不算。”他再一次举起枪,对准雷蒙德的头,“我只想告诉你,没人找太师。我们不管他的事儿,他也不管我们的。这样我们就能大捞一笔:车子、游艇,要什么有什么。”他歪着头想了一下说,“就是说,除了你以外。你只能赢别人不要的东西,你从来都构不成威胁,你就是个窝囊废。那么现在,来认识一下你的退职礼吧。”他闭上一只眼睛,开始瞄准。 “慢着,在这儿停一下,艾瑞克。就像你说的,我构不成威胁,那干吗还要开抢杀我?”从雷蒙德的角度讲,这个问题似乎很合理。 艾瑞克使劲眨了眨眼,放低了枪口。“因为,橙衣忍者成了混蛋,你不再按规矩玩儿了。伙计,你是傻还是怎么的?你开始清除老太太那种普通人了,而且……”他一边摆手一边想词,“那什么,放火烧房子什么的。哥们儿,这就太不对了,整个游戏都被搞臭了。你不能干那种事儿,伙计。那么现在,”艾瑞克夸张地宣布,像演戏一样用食指钩住扳机,“你马上要离开公司了,欢迎领取退职礼。” “帮我个忙。”雷蒙德说。他不知道下句话该说什么好,但他必须即刻想出对策。汗水浸湿了头皮,脉搏在飞快跳动。 艾瑞克放下枪,疑惑地看着他。“什么?”他说着,再次眨眨眼,似乎药劲儿快过去了。 “我床头柜上有本《圣经》,我想让你帮我拿来。” 艾瑞克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请求,表情因为惊讶而扭曲。“什么?你想在我毙了你的时候读《圣经》?什么乱七八糟的,伙计。” “我就要死了,给我两分钟读一下《圣经》吧,”雷蒙德说着,十指交叉放在身前,希望这姿势没有威胁的意味,“这是我唯一的请求。” “没门儿,哥们儿,这一套早过时了。”艾瑞克说。 “求你了。” 他考虑了一下,放低枪口。“在哪儿呢?” “就在我床边,我一直放在那儿。艾瑞克,我……” 艾瑞克一边侧身走向卧室,一边拿枪对着雷蒙德。“什么?” 雷蒙德冲他友善地笑了笑。“非常感谢。” “噢,伙计。别这么说。” “为什么?我就……” “你闭嘴!不许说这个。我必须杀了你!懂吗?别打算让我喜欢上你。《圣经》在哪儿?”他说着,进了卧室。 根据眼前的一切,雷蒙德完全了解艾瑞克是哪种人。但这并不重要。艾瑞克刚刚走出视线,雷蒙德就调转轮椅,打开身后柜子上的抽屉,拿出枪来。片刻之后,艾瑞克出现在卧室门口,翻阅着《圣经》说: “是这个吗?” 他刚抬起眼睛,雷蒙德便扣动了扳机。 第二十二章 为了警察和两个老太太的事情,雷蒙德早已焦头烂额,好像这还不够似的,现在他还得处置艾瑞克。这家伙瘫倒在墙边,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一点。左眼上方有个熏黑的弹洞,身后的墙上脑浆四溅,如同奶油色的涂鸦。 如何把尸体从家里弄出去,是他首先要面对的问题。即使对健全人来说,这也是个难题。更何况血、碎骨和一部分脑浆溅得太高太远,他根本够不着。实际上,当他手握冒烟的枪呆坐一边时,才想到自己还没有抽空禁掉那些摄像头。所以,他枪杀偶入家门的瘾君子这一幕,没人说得清有多少人看到。 本来美好的一天,可以待在公园里思考下一道谜题,就这么泡汤了。 更糟的在于,假如当时的情形没有那么紧急,雷蒙德本可以询问艾瑞克很多问题。所有那些问题他事后才开始思考。比如,艾瑞克是怎么找到他的?说真的,这家伙设下的机关相当了得,但他不是福尔摩斯。给他一张市区地图,他连帝国大厦都找不到,更不用说找人,而且是几个月就换个地方、从来不泄露身份的人。 “公司”很显然暗指竞赛俱乐部,但俱乐部里有多少这种家伙呢?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他有多少钱可赚呢?仅在克里夫兰,各个公司每年投在促销奖品上的钱,肯定高达数十亿,但是如果艾瑞克可信,只有特定的少数人能拿到奖。 在这家伙的脑浆涂满客厅之前,假如雷蒙德有时间拷问他一下就好了。也许他会发现对手身处何处、长什么样、都交换了什么信息。而且,这会给他提供机会,帮他弄清自己的处境。 雷蒙德伸手到桌下,在底层抽屉里拿出萨尔留下的硬皮书。当年,他与萨尔做了诀别,挥手送他去了西天的大竞技场。之后不久,雷蒙德便征用了他的全套装备:书、电脑、行业秘籍,要什么有什么。但都没有提到艾瑞克说过的那些事儿。 这一切会不会与萨尔有关呢?也许游戏大师两年来一直在监视雷蒙德?否则他怎么知道得那么多?雷蒙德去哪里、做什么、住哪里、做过什么,他了如指掌。 至少可以排除亚瑟·杰普森的嫌疑,游戏大师不会是他。但有一点可疑:雷蒙德在住进上一栋大楼时,才第一次遇到此人;杰普森可没脑子如此行事。 雷蒙德无数次翻看过那本绿皮手册,为自己答疑解惑。他直接翻开首页,开始阅读,实实在在地阅读,并非像平时那样粗略浏览。这一次,他从头开始仔细阅读每一处要点,因为这一次,这本《入行守则》关系他的生死。 《入行守则》 一、不可透露真实身份。 二、始终保持室内清洁。 三、确保不拖欠任何租金、账单和税金。 四、经常搬家。 五、对于隔空清除行为,不可缺少书面问候与道别。 六、始终居住在市区内。 七、不要试图联系管理层,任何尝试将招致严重后果。 八、发生圈外清除事件,公司员工将出面处置。 九、违规者将自动收到退职礼。 十、清除开销将退还给参赛者。 第一次得到这本手册时,半数的条文他根本不理解是什么意思。雷蒙德大致遵守了那些看得懂的,忽略了其余的。现在,经过一些事后反思,并得益于艾瑞克的点拨,其他条文的意思也逐渐清晰起来,但却让他毛骨悚然。 第一条,他从不透露自己的身份,这是理所当然的。 第二条,保持室内整洁显然是在委婉地表达:不要做任何可能引起警察注意的蠢事。很显然,倘若有人待在陌生人的厨房里,正在剥去电线的绝缘层;如果不希望警察此时现身,就别把地上搞得水深齐膝。所以这一条说得在理。 第三条,他从不拖欠房租和账单,他最怕的就是流落街头。对雷蒙德来讲,依法纳税人人有责。既然顶着别人的身份过日子,为什么不替人家交税呢?雷蒙德毕竟不是贼。卡彭1不就是因为这个走了下坡路吗?不必多言。 至于第四条和第六条,他隔段时间就会搬家,并且始终住在市区内。其余几条包含“清除”和“退职礼”这类字眼,明显是指那些拿不上台面的行为。而俱乐部会员的所作所为,都得到了俱乐部的完全认可。 这说明有人与他遵照相同的路数行事,这也说明外面不止艾瑞克一人要取他的性命。从现在起,他必须时时留意身后,保持警惕。 然而,此刻他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办。比如,如何处置艾瑞克。在自己家里杀人,他以前从未愚蠢到这种地步,或者绝望到这种地步。大概再也不会了。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艾瑞克锁进壁橱,换一处新家,用不同的身份参与寻宝大赛。等到尸体被发现,一千万存款已经入账,人已经远走高飞。 但此时此刻,理智重新占了上风。他意识到杰普森会让他的主意落空。这家伙认识他,知道他长什么样、住过什么地方。雷蒙德可以换身份,染头发,戴各种各样的眼镜,妈的!他甚至可以蓄胡子,缠头巾。但轮椅让他瞒不过别人三分钟。任何健全人都想象不出来,这个倒霉玩意儿是如何处处拖他的后腿的。 他必须摆脱这具尸体。 “在十楼这么高的地方如何做到呢?扔出窗户吗?” 这个极端的念头令雷蒙德翻起了白眼,连连叹息。把尸体扔出窗户,等于在家门外悬挂一幅标语,上书几个大字:“尸体来自此处”。那他还不如在家门口装上耀眼的霓虹灯招牌,向世界宣告:“杀人凶器就放在床头柜上,十枚指纹清晰可辨。” 只剩下一个选项。他只需要一把利刀、一把小肉锯、一块好砧板,还有十五到二十只左右的塑料垃圾袋。 他需要花些时间把艾瑞克弄出去,这不成问题。也许他还要费些功夫来个大扫除,他也会依次办理。 然后,他要对付杰普森。他现在最不希望下水道里钻出一只小胖鼠,拿这段监控视频要挟他。 但做事要分清轻重缓急。现在,有具尸体等着他处置。
1 卡彭(Capone):美国黑帮教父,因偷税被判刑入狱。 第二十三章 由于缺乏预案,摆脱艾瑞克的场面比雷蒙德预期的还要混乱。首先一件事,他没能用塑料薄膜挡住全部体液。本来这不成问题,但艾瑞克在中枪的一刻排空了肠道。当雷蒙德俯身把他拉成侧姿时,尸体顺着墙壁滑倒,臭气扑面而来。 雷蒙德用衬衫下摆掩住口鼻,从一只敞开的纸箱里找到一副外科口罩、一双耐用型的乳胶手套。他戴好口罩和手套,去厨房选择应手的家什。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毕竟这活计要求眼要准、手要稳,这可不比在感恩节上切火鸡。 那把长长的剔骨刀放在第三只敞开的纸箱里。这件小小的纪念品是他从一名屠夫手里得到的。若论为牛腿剔骨,此人也许有两下子,但他低估了一位瘫痪对手的力量与敏捷,可悲可叹。而且此人在竞赛场上也表现差劲,雷蒙德觉得他咎由自取。 怀着外科医生般的细心,雷蒙德把剔骨刀横放在大腿上,挑出一把切肉刀,用拇指试了试刀锋。刀不快,他简直不敢相信。这不像他的风格,从前的雷蒙德决不会让手里的家什沦落到这种地步。只有到了如今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刻,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偏离正轨。 雷蒙德把刀拿到磨刀石上打磨。几分钟后,金属表面呈现出剃须刀般的光泽,刀口锋利得足以片开卫生纸。如果有人见到这一幕,可能会以为他天生就是干这行的,其实大错特错。可以这么说,这一行里的技能,只要他知道的,全都学到了手。于是,带着一身牛刀杀鸡的本领,他投入了工作。 好长一段时间内,雷蒙德干得兴致勃勃。这还是头一回。 ★★★★★ 剃刀狼 在位于谢克海茨的家里,伊桑坐在桌前,再次仔细察看那份名单。此处只是他目前拥有的四个住所之一。他经常换地方,这不仅是加入游戏俱乐部的需要,也是一种好习惯。 根据最新邮件,寻宝大赛的六名顶级对手已经从网站消失。他知道自己该为清除哪些人负责:天狼战士、酸雨、虎皮百合和死亡画师。没人知道其他人是被谁踢出局的,不过这并不重要。现在,赛场上只剩下十五名劲敌。 在他身后,女孩开始抽泣,再次恳求放她走。伊桑外表平静,内心已开始烦躁。 他们当初是在干洗店里相遇的。他说了几句阿拉伯语,吸引了她的注意,博来她的一笑。接下来,他们便像久别重逢一样聊起来。 她告诉他自己名叫塞尔玛。原来,她老家就在喀布尔,离他以前的驻地不太远。作为救援人员,塞尔玛在贾穆里亚特医院做分诊护士。后来,她赢得了一笔奖学金,可以到美国学习英语。于是她和家人搬到了俄亥俄。如今,她生活在这个国度,实践着自己的美国梦。 或者说,假如他没把她诱上车,带回家,并绑在椅子上,她至少还怀揣着美国梦。此刻,她发出声声哀号,不顾嘴巴被布条缠住而口齿不清。一会儿求他放她走,一会儿用阿拉伯骂他。 伊桑花了两天时间,才将所有需要的散件组合在一起。东西就放在桌上,用黑色的长袍裹得严严实实。这件袍子是他最后一次出征时带回来的。前一天晚上,他只穿着内衣,坐在卫生间里的折叠桌前,将腰带缝好,并在合适的位置缝上口袋,然后在口袋里填满螺栓和钢珠,在缝隙里塞满塑性炸药,等到万事俱备再装上引爆器。根据他的经验,从事“课外活动”最好不要穿衣服,或者尽量少穿,不然就穿上军用防爆服。但他没准备这类服装,因为他全都信不过。 他打印出那封邮件,上面列着所有对手的最新地址。他只需要寻找时机。 在他背后,女孩再次由悲痛陡然转为愤怒,开始用她所知道的各种脏话咒骂他。这些字眼一下子把他带回到阿富汗的街头,酷热难耐,尘土飞扬。他又一次在心里感谢上天,让他从那个地方全身而退。不过,那段经历让他学到了一些本事,最近已经发挥出很大作用。 他再也忍不下去了,于是转过椅子面向她。“听着,”他说,态度还算缓和,“安静些。我会放你走的,但你得先替我办些事儿,办完你就可以回家。” 塞尔玛鼻孔张大,满脸泪水,瞪眼看着他。“什么时候?”她含糊地问道。 “很快,”他强作耐心地答道,“我保证。” 第二十四章 结果证明,把东西切成块对雷蒙德来讲相对容易,但把那些块块打包装袋并收拾烂摊子,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儿。血污、毛发和体液弄得到处都是。不管他清理掉多少,好像总有新的污迹照顾不到。最后,他把袋子放进冰箱,让液体冻结成固态。到凌晨两点,东西全部冻妥。雷蒙德把东西运到楼下,放进车子,每次拿几袋。副驾驶座位上提前铺好了塑料布,东西都堆在上面。他曾考虑把东西放进后备厢,但那样他就得下车,放下轮椅,弄走袋子,再把轮椅放回去。太浪费时间。像他这种身体受限的人会遇到多少麻烦,健全人完全体会不到。尽管他不在乎,但总有新的烦恼找上门来。他发觉自己又一次想到了干细胞治疗,就像在等待重生。 最后,他决定把袋子放在身旁的座位上。这样方便得多,伸手就可以拎起一袋,从车窗扔出去。 凌晨四点,雷蒙德已经将十七个袋子抛撒在城市各处。他开车驶过一条条胡同,专挑中餐馆后身的垃圾桶,把袋子扔到去。如果有人找到这些袋子,发现里面的东西,当局很可能会立即查访城里的所有中餐馆,看一看有没有相同情形。雷蒙德觉得这算是一种报应。大家都明白:这些人不过是一群不受欢迎的老外;他们会欣然把猫做成菜,端给不知情的顾客,还要人家付钱。雷蒙德碰到过一回这种事儿。他家附近有家送外卖的中餐馆,就因为宰杀烹饪流浪猫而被迫关门。他得知以后差点儿吐了出来。他们没准会把碰巧路过的流浪怪人做成菜。这很容易推断出来,不需要十分跳脱的想象力。上天会让这群外来入侵者付出代价,这就叫作因果轮回。他们就该留在自己的烂国家,用猫去招待自己的同类,别来糟蹋体面守法的美国人。 最后,他打算把脏衣血衣连同大石头裹进塑料袋,一起沉入河底。可是,当他把艾瑞克的裤子塞进塑料袋时,雷蒙德找到一个钱包,里面有七张崭新的百元大钞。 他有些犹豫。雷蒙德可不是贼,但他又能怎么办呢?难道要给这家伙的老婆打电话,说他正在帮她丈夫分块,碰巧找到一叠钱,问她乐不乐意拿回去?不可能。再说了,对付这个瘾君子浪费了他的宝贵时间。他本可以用那些时间去追踪其他对手。所以,他应该留着这些钱,这才公平。 于是,他抽出钞票,塞进自己的衬衫口袋,然后搜了一遍其他口袋,找到一串钥匙和一张驾驶执照。执照上有艾瑞克本人的照片和家庭住址,还夹着一张两个小孩的快照。 原来,这家伙全名叫艾瑞克·史提兰诺,住在本城另一边的莱克伍德。房子毗邻埃奇沃特大道,俯瞰湖面。这种地方对普通人来讲相当高档,对艾瑞克这种人就更不用说了。 实际上,这家伙随身带着全部身份证件。雷蒙德对此很惊讶。显然这家伙并不担心安全,毕竟杀了他才能拿到钱包,或者跟他睡一觉。也许有人愿意,不过看这家伙那副德行,这不大可能。 雷蒙德把其他东西塞进袋子,最后一遍检查钱包。这次他发现一张小纸片,被随便一折,塞在中间的信用卡插槽最里面。纸片刚一摊开,雷蒙德立刻认出了上面的东西,捡到宝贝了。纸片上有八组数字,长短不一。这肯定是寻宝大赛的谜底,错不了。 雷蒙德心里咚咚直跳,头发扎得后脖颈生疼。他径直回到家,打开电脑,登录网站。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在告诫自己,这么容易得手,不能太激动,那样很不明智。这家伙已经拿到八个谜底,这怎么可能呢?现在只公布了四道谜题而已。 然而,当他输入所有答案,按下回车以后,屏幕上果然弹出了确认消息,他提交的答案完全正确。雷蒙德难得一见地发出一声欢呼。这一次,他点开排行榜一瞧,橙衣忍者九跃上了榜首。 现在,他终于有时间去执行计划中的其他事项了。 首先,雷蒙德需要处理财务问题。他今天早上查过自己的银行收支,发现余额正变得严重不足。艾瑞克钱包里的七百块钱可以大大缓和局面。干这号营生,最大问题就在这儿。如果生病或者脱离赛场,不论时间长短,资金都会枯竭。这一切马上就会改变。他很快就会有房有车有钱,到时候他就向竞赛圈宣布:去你妈的!而且,他会重新站起来,同从前一样随意行走。 雷蒙德再次从那堆琐事中抽身,从口袋里掏出钱包,又仔细搜了一遍。谢天谢地,他多搜了那一遍;谢天谢地,他办事如此周密。现在,这个破玩意儿他都不舍得扔了,以防漏掉什么东西。不过,他现在开始琢磨:除了刚赚到的八个谜底和七百块钱,他能否从艾瑞克之死中得到更多好处。 一定要去艾瑞克家上门拜访。谁也不知道能得到什么惊喜。 现在,他怀疑是否值得花时间去追踪鞋跟公主,毕竟他手里的谜底只差一个就全了。可话又说回来,她曾有过跃居榜首的经历,如果她赶上来怎么办?钱还没有进他的账。 他正在权衡利弊,刚准备关掉电脑,一封新邮件落入收件箱,标题为“未读勿删”。 雷蒙德一翻白眼,瘫靠在轮椅上。这位游戏大师还真开始让他头疼了。这回他觉得自己成竹在胸,随便这家伙怎么信口雌黄。他准备对着屏幕放声大笑、破口大骂。头几行读下来,他有些震怒;接着读下去,他吃惊不小;但是剩下的内容让他笑得嘴都合不拢了。 终于,有人承认他是天才了。终于,有人具备萨尔那种鉴赏力了;而且,这人还活得好好的。终于,他从这些狗屁邮件里得到一些乐趣。 看来这一天终究不算太糟。 ★★★★★ 塞尔玛的感觉已经麻木。即便在最可怕的噩梦里,她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。在这里,在她的新国度,在她的新家,她身陷绝境。这个男人从干洗店将她掳走,把她锁在令人窒息的屋子里,整整三天。他没有半点放她走的意思,甚至不跟她讲话。三天三夜!她简直不敢相信。父母会因为找不到她而绝望,但是,绝望总比知道真相好。 第三天早上,她最终垮了下来。在这之前她不吃不喝,只想回家。头一天,她不停地哭,不停地尖叫;第二天,她乞求他放了自己。到了第三天,她只好听天由命。脱水和疲劳拖垮了她。他拿来了饭和一杯苏打水,她喝了一点儿。 这铸成了大错。 现在,真相已经大白,水里下了药。醒来时她感到头痛恶心,但是,相比她看到那些照片时的感觉,那都不算什么。在一些照片上,她赤裸着摆出各种姿势;在另一些照片上,她看起来和两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发生了关系。如果看到这些照片,母亲一定活不下去,父亲也会精神崩溃。他向她保证,只要她听从安排,谁也看不到这些照片。她相信了他。 她只能如此。选择成了奢侈品,她不再拥有。 第二十五章 正常情况下,一周之内雷蒙德最喜欢周五。如果谁了解他的作息时间,也许会觉得他的周六周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。不过,周五会带给他某种终结、完满的感觉。 但这个周五不同。家里逐渐热了起来,积存了几日的血腥味和粪臭味愈发浓重。针对这种不期而至的情形,他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。所以,这会儿他正努力忽略掉屋里的臭气。 首先,他在当地报纸的出租专栏上登了一则广告,大致描述了10G号公寓的基本配置,给出了极具吸引力的月租价,但提醒租客要“略作打扫”。广告措辞得当,很可能吸引到一大群不分好赖的瘾君子。这帮人绝对想不到这里曾是凶宅,再说价格的诱惑力太大了,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在乎。 接着,他打开寻宝大赛网站,略微扫了一眼排行榜。 来得正是时候,下一道谜题刚好发布出来: “三四尺的距离,至贝齐·麦卡锡的最后一站,别忘了加上二和三。” 雷蒙德知道答案已经在手,任由自己洋洋自得了几分钟。他打开那封标题为“未读勿删”的邮件,第无数次重读。 “厉害!厉害!橙衣仁者九,拿到八个谜底。但这算不上太聪明,尤其在只公布了四道谜题的情况下。我真想就此取消你的资格。但话又说回来,你终于展示出了本色。我可以夸夸你干得漂亮吗?我早就警告过鹰眼,别像个孩子一样胡闹,否则就要吃大亏。毕竟简单才是解决问题的钥匙。你说呢,雷蒙德?” 雷蒙德发现自己跟着频频点头。这位游戏大师似乎和他一样了解他自己。 “我们的组织虽小,但相当赚钱。”邮件接着写道,“凭借自身的努力,你在组织中赢得了受人尊敬的地位。作为奖励,你会在附件里找到一份名单,列有万商卡寻宝大赛的十四强选手。不过要记住,雷蒙德。就算你手握八个谜底,对手还是会很快赶上来。怎样减少名单上的人数,完全由你决定。不过要注意,虽然从现在开始你可能会发现,赢得高端大奖变得越来越容易,但那是有某些附加条件的。以你的方式创新是需要付出代价的,我们可以这么说吗? “请收下我的敬意,‘钻石最爱女孩大赛’的获奖账户归你,头奖是价值五万块的钻石项链。据我推测,这会大大改善你日趋亏损的银行收支,我说对了吗?再给你透露一些信息,下一个谜底是129689。告诉你怎么算,上一道谜题中有个地方,从那里开车到布鲁克林海茨,找到贝齐·麦卡锡的墓,算出行车距离,再加上第二个谜底和第三个谜底。我预计你自己也能及时找到答案,毕竟你在这方面有专长,我没说错吧?但你还任重道远,雷蒙德。下面我会透露一条小小的额外信息,也许你会觉得有趣。还记得你家的门牌号是10G吧?好,你最近的邻居之一不是别人,正是鞋跟公主。我敢打赌你还不知道。那猜猜她的门牌号吧。是1A,跟你同一栋大楼。证明一下你对我绝对忠诚吧,雷蒙德,那样会有很多……” 这条珍贵的小提示就如同一闷棍,不偏不倚打在雷蒙德头上。是的,他也猜测鞋跟公主就在附近,其他对手不也一样吗?不过,他做梦也没想到,她居然和自己同住一栋楼,更没想到两人近在咫尺。他点开附件。一份名单展现在眼前,上面列出了每一名对手及其最新地址。 “瓮中之鳖。”雷蒙德自言自语,“瓮,中,之,鳖。” 他已经在构思干掉鞋跟公主的策略。期待,刺激得他指尖发麻。当然,他不会傻到冲出门去直奔她家。她母亲刚死,雷蒙德敢用那副钻石项链打赌,他会撞见一大群警察,揣着逮捕令,准备带走任何坐轮椅的人。那样不行,他要想出更有创意的策略,比如意外身故?比如自杀身亡?这里有无限的可能性。 他登录进万商卡寻宝大赛网站,再次察看他的排名。八个谜底,无人能及。紧随其后的仍然是鞋跟公主。她去争取世界小姐胜算会更大些。这场竞赛没她的戏。雷蒙德志在必得。 这么久了,雷蒙德头一回感觉情绪高涨。如果游戏大师把他自己的地址也献出来,那他差不多要欣喜若狂了。但是,最后一个谜底还藏在游戏大师的化妆盒里,一旦雷蒙德拿到那个小数字,游戏大师就可以翻出他的高跟鞋了,因为后面的好戏将由雷蒙德导演。 他把艾瑞克的钱包和钥匙揣进口袋。虽然他很享受坐在这儿空想,想象寻宝大赛结束后,他要如何对付这位游戏大师。但他并没忘记,现在还是周五的早上。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,有很多对手要应对,有份退职礼要送出去。 他锁上门,直奔车子而去。 第二十六章 就算没有门牌号,雷蒙德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艾瑞克的家。这是一栋很大的都铎式建筑,房前有个废弃的喷水池,一条车道绕着池边蜿蜒而入,道旁立着一排树木,形态优雅。房子本身与周围的临近建筑风格相近。艾瑞克的家区别于同街邻居之处在于:花园里植被蔓生、杂草没膝,房前台阶上遍布着一堆堆的垃圾。只要瞧一眼这地方,雷蒙德就知道屋里会很臭。 他开车驶进车道,放下轮椅,溜出车子坐上去。在通向前门的七级台阶上,散布着五花八门的各种脏东西,显然艾瑞克都懒得出去倒垃圾。 雷蒙德驾着轮椅驶向台阶,一脸的厌恶。这时,一辆车子驶进相邻车道,一个男人下了车。如果不看花哨的格子衬衫、深褐色的斜纹棉布裤,以及染得很烂的大背头,那人看起来就像年轻版的文森特·普莱斯1。雷蒙德觉得十分有趣,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心里想像着这家伙舞动着黑斗篷、捻着八字胡的形象,脸上露出了笑容。与此同时,那人绕过车子走向后备厢。 很明显,那人感觉到了多余的目光。他取出高尔夫球具,毫不示弱地盯着雷蒙德,然后将球具扛在肩上,转向家门。雷蒙德笑着朝他背后挥了挥手。 出乎雷蒙德的预料,那人突然停下来,眯起眼睛看着他。 “坏了!”雷蒙德暗叫,不知道自己哪儿做得不妥。他最不希望与生了气的邻居发生冲突。 那人把球具靠在车边,走向齐腰高的树篱。这是两家的分界线。他边走边把衬衫塞进裤子。“嘿,那边儿那位,你是科瓦尔斯基的朋友吗?”他问道,同时朝那栋房子摆了一下头。 雷蒙德朝他皱起眉头。“科瓦尔斯基?你是说艾瑞克吗?” “是啊,那个神情恍惚的家伙,看起来毒瘾不小。还他妈穿着军装,戴着红色贝雷帽,以为自己是兰博还是谁啊。” 这下雷蒙德知道自己至少没找错地方,但那个名字让他迷惑不解。“他刚搬走。”雷蒙德说,很好奇对方会如何作答。 那人先是惊讶,接着似乎有些开心。“你说的是真的吗?我昨天还见到他了呢。他可没说。” “是吗?相信我,他绝对走人了。我是新房主。”雷蒙德伸出手。 “噢,好吧,这倒是个新闻。斯坦·科里奈利,”他说着,俯身握住雷蒙德的手。 “文森特。”雷蒙德脱口而出,这是他脑子里首先闪出的几个字。 斯坦侧过头,等待下文。 “普莱斯。”雷蒙德给出了下文,因为这是他脑子里紧接着闪现的几个字,“文森特……普莱斯。”他暗自叹道:“老天!用什么名字不好啊。”他真想踢自己一脚。 “噢,跟那位演员同名吗?”斯坦说。 “这个嘛,音同字不同。” “不过,我打赌经常有人这么问,是吧?” “偶尔吧。” 斯坦咧嘴一笑,摆了个造型。“有人说我是文森特·普莱斯的翻版,没那么回事儿。”他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,“世界上只有一个文森特·普莱斯,你说呢?”他补充道。 “不过,现在有两个了。”雷蒙德说着,像学童一样举起手来。 “噢,是啊是啊,两个。”两人抬头看了看房子。斯坦抱起双臂,表情恢复了严肃。“那么,你今天就要搬进来,是吗?” “我不知道他把这儿搞得一团糟。” “到现在我和他做了七个月的邻居了。我还在怀疑他有没有出来倒过垃圾。这家伙就是一头猪。对不起,我希望他不是你朋友什么的。” “不是,我们只是一面之交。” “你不会要这种人做朋友的。说真的,没准哪一天他会带着枪过来,趁你全家睡觉时灭了你的门。真他妈是个怪胎。”他厌恶地补了一句,同时摇了摇头。 雷蒙德瞄了斯坦一眼,想知道他是不是常和邻居发生龃龉。但他不太像那种招人烦的邻居。 “噢,顺便说一下,”斯坦说,“你需要弄几条坡道什么的。”他一边留意着雷蒙德的反应,一边抬起两手说,“你知道,我只是说说。我一个熟人的熟人是做这个的。” “非常感谢,斯坦。但我觉得没必要,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接受干细胞治疗,”雷蒙德答道,“我会甩开这部轮椅,自己上下台阶,跟兔子一样快。” 斯坦笑了,头微微一歪,话里带着一丝钦佩。“我都不知道这类手术这么快就变成现实了,文森特。不过我觉得只要有钱……” “噢,相信我,斯坦。钱对我不是大问题。”雷蒙德说。 “好吧,如果需要什么,你知道在哪儿找到我。”斯坦祝愿他治疗顺利,然后拾起高尔夫球具,回家去了。 这个开端不赖。邻居挺不错,就是有点俗;周边环境也不赖。这些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体验到了。 这番交谈令他心情愉悦,但是好景不长。当他见到屋里的情形时,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。 客厅里没有什么家具。艾瑞克没给这儿置备家居用品,反倒将这儿布置成了电子游戏厅。游戏机一台挨着一台,顺着前窗摆了一排,挡住了通往厨房的过道。 更糟之处在于,不出雷蒙德当初所料,屋里臭不可闻。 他驾着轮椅,穿过遍地的垃圾,来到屋子中央,停下来四下打量。楼梯很宽敞,上到半路一分为二,从两个方向蜿蜒而至二楼。一盏枝形吊灯悬于楼梯之上,颇为炫目。雷蒙德朝楼上望去,只能看到几扇房门大敞四开。他本来可以借助臂力攀上楼梯,参观一下楼上的房间。但不看也罢。只要考虑一下脚下的环境,就算发现艾瑞克睡在光板床垫上,像畜生一样在地上拉屎,也没什么好奇怪的。 首先,他要请清洁工和园丁把这儿收拾出来,然后在楼梯上安装一部升降机。这当然要花上一笔钱。但那是临时措施,等他重新站起来,拆除也很容易。 一旦完成这几项调整,过不久他就可以住进来享受一下,尽管是暂时的。 不过,他现在要去出席一场食品大血拼活动。
1 文森特·普莱斯(Vincent Price):美国著名恐怖片演员。 第二十七章 雷蒙德在一条肮脏的小街上找到了那家卖场,店面开在一片临街商业区的尽头,这里的廉价商店一家挨着一家,从亚洲食品到折价白酒什么都卖。这家店属于他很鄙视的那一类超市。店内布置得就像一间仓库,下面是光秃秃的水泥地,上面是开放式的天花板,商品陈设以吸引低收入家庭为目标,而价格却比大商店贵得多。 店门前人头攒动,证明他没有找错地方。大约三百人乱哄哄地站成一堆,张着大嘴望着两个大屏幕。画面来自四个不同的镜头,每个镜头正对着店内特定的购物通道。 雷蒙德驾着轮椅穿过停车场,向人群靠拢。活动已经开始。一个中年女人身着俗气的衣服,戴着老式眼镜,站在临时领奖台上,正拿着一页讲稿宣读。雷蒙德判断此人就是店主。她喋喋不休地大谈美食美味美好生活,同时伸手指着扯在店门外的横幅,上面写着“戴记卖场食品大血拼”。 雷蒙德把轮椅停在人群外围,手指交叠放在大腿上,等着看热闹。终于,女店主俯身对着麦克风宣布: “获奖者是……卡拉·韦尼提小姐。” 一名年轻女子走上前去。她中等个头,身材苗条,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梳成一条马尾辫,身着牛仔裤和T恤衫。当她抬手拂开一缕头发时,左袖口下现出一处小小的文身,红黑相间。“是我,”她说完举起手,“我就是卡拉·韦尼提。” 她若是卡拉·韦尼提,雷蒙德就是转世的圣人。他早就知道她是谁,还没出门就知道。他比其他对手更了解人,这一优势无人能及。雷蒙德曾在某位最著名的行为科学权威手下工作过两年。虽说算不上得到了什么指导,但他还是受到了深刻影响。在这两年间,雷蒙德全身心致力于鉴定、评估和记录人的个性特征。不花上两年时间研究人的行为怪癖,就学不到什么皮毛。根据收集来的少许线索,雷蒙德知道这位卡拉·韦尼提,也就是鞋跟公主,不会参与食品大血拼活动,而是会留在病床前,日夜守护每况愈下的外婆。但这并不等于她要弃奖,她是不会放过“戴记卖场食品大血拼”活动的那份利益的。虽然自己不到场,但她会派个亲信过来,代替她宣示胜利。 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清除卡拉·韦尼提。她一死,分散的线索就会串联成严密的证据链,矛头直接指向他。而且不需要犯罪专家出马。 正相反,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分散警察的注意力,同时遏制住对手。一旦卡拉·韦尼提的同伙死于割喉,口袋里揣着罗斯·韦尼提的绿色胸针,罗斯凶杀案的调查目标将转向死者之女卡拉·韦尼提。她将带着四个来路不正的谜底坐上三周的牢,心里还奇怪为什么大量的证据都指向她。 如此一来,决赛对手就会减少一人。雷蒙德可以把她排除在外。没等鞋跟公主摆脱杀人嫌疑,他已经把她甩在身后了。 终于,店主折起讲稿塞进口袋,宣布食品大血拼活动开场。稀稀拉拉的掌声在停车场上空回荡,逐渐平息下来。雷蒙德身旁的女人俯身过来。“真刺激,你不觉得吗?” 雷蒙德对她浅浅一笑。“没人能想象出有多刺激。”他答道,然后假装寻找更有利的位置,从她身边挤了过去。 过不了几天,他再也不用忍受耷拉着下巴的乡巴佬们对他喋喋不休了,再也不用为了谋生去争夺五十块一件的骑手夹克衫了,再也不会被限制在一部轮椅之内了,再也不会被那些仍把身体残疾视同心智障碍的人轻视了。 他将获得自由。感谢艾瑞克,感谢他的愚蠢。下周的这个时候,雷蒙德将变得富有,将为自己预约干细胞治疗,将为重生做好准备。 他穿过人群,来到前排,正好看到店主举起发令枪,高喊一声:“预备。” 她刚一扣动扳机,冒充卡拉·韦尼提的女孩就冲进店内。 雷蒙德撸起袖子,为她计时。通过头上的大屏幕,众人看着她从一条通道奔向另一条通道,从货架上扫荡各类食品。时钟在倒计时,众人在呐喊助威。抛开失败的经历不谈,雷蒙德也曾亲身参与过一些荒唐的活动。但这场食品大血拼堪称登峰造极。 铃声响起,通知她时间已到。女孩推着购物车走出店外,车上装满了薯片、饼干、糖果和碳酸饮料。 雷蒙德双手一摊,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。这个时代怎么会让这种智力水平的人生存下来呢?她看都不看价格标签吗? 店主把购物车推到临时收银台旁,给每样东西扫码,然后宣布这位“卡拉”抢到了价值121.49元的商品。 掌声随之响起,而雷蒙德一直在留意她的身体语言:头朝下低着;目光避免与人接触,没有快速扫过人群,没有寻找熟悉的面孔。她是一个人来的。 “非常好。” 掌声再次响起。向众人致意后,女孩对店主表达了谢意,然后推着购物车走下坡道,众人在两旁持续鼓掌。 雷蒙德转过轮椅,看着她在几尺外经过。女孩伸手可及,但他待着没动,看着她走向停车场,直到走到一半。 这时候他跟了过去。 她走到第一排车子时,他已跟到她正后方。等她推着购物车走到后两排车子之间,他侧身躲在一辆雪弗兰后面。目光始终追随着她。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,她停下脚步,回头瞥了一眼。一瞬间,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。就在这一瞬,他知道她已在劫难逃。 她转过弯儿,加快了步伐。雷蒙德倒回轮椅,沿着相邻一排车子缓缓而行。她匆匆从购物车里抓起几只购物袋,弯腰屈膝地走到一辆红色丰田卡罗拉旁。回头瞥了第二眼后,她打开司机一侧的门,把东西扔进后备厢,上了车。 雷蒙德若无其事地驶向自己的车子,打开车门。他心里盘算着过多久再跟上去、怎么靠近她、抓住她以后怎么办。期待,让他听到耳朵里嗡嗡作响,感觉身体从指尖一直撕裂到脊梁。 他撑起身体,钻进车内,将轮椅折叠好。雷蒙德刚把轮椅提进来放在身侧,卡罗拉正好从他身后经过。他转过头,看着车子渐渐远去,到达这一排车子的尽头,左转驶向出口。雷蒙德转动钥匙启动引擎,倒出车子,尾随而去。当卡罗拉在出口停住车时,雷蒙德把自己的大车靠了上去,顶了一下她的保险杠,还把引擎轰得山响。她扫了一眼后视镜,眼神里流露出恐惧。 女孩一脚将油门踩到底,车子飞驰而去。 雷蒙德咧嘴一笑。 “来吧,宝贝儿,”他心里暗想,“看你有多厉害。” 第二十八章 吉娜 吉娜驾车缓缓而行,驶过那排车子,左转,然后停下来察看方向。这时她感觉车子猛的一晃,后保险杠被人撞了。她抬眼一看,一辆大型SUV占满了后视镜。这部黑色福特装着染色玻璃,车窗漆黑一团。车子的引擎轰隆作响,引擎盖下仿佛有十二头受惊的野牛。 她马上意识到麻烦来了。刚辨清行车路线,她便径直驶上大街,前往第一个路口。途中她死死盯住后视镜,看着那辆大车紧随其后,近到只能看见进气格栅。到达路口后,她左转驶上伍德希尔路。这时她立即明白过来,原来是他。 沿着伍德希尔路驶过四个街区后,后面那辆大车已经近在咫尺。只要她踩一脚刹车,大车就会顶进她的后排座位。按照最初的直觉,她想靠速度拉开距离,但是办不到。第二个选择是迂回前进甩开他。 她突然左转,接着右转。大车同样转了过来。她横下一条心,再次左转,驶过两个街区,再次右转,然后抬眼看后视镜。果然不出所料,大车还在后面。她不再考虑行车路线,这条街那条街地乱窜,拼命摆脱追赶。可是,不管她如何努力,大车总会在后面冒出来。时间过去了三分钟,就像过去了三小时。她向左急转,驶进一条小巷。大车则径直冲过了路口。她靠边停好车,长舒一口气,低下头,把脸埋在两手之间。 难道是卡拉要害她?她跟夺命七郎合作的事儿露馅了?怎么会呢?想到这儿,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浮现在她眼前。每次她去找卡拉说话,卡拉总是回避她,很少说话,好像她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儿。不久以后,卡拉就给她派了这个活儿,让她去参与食品大血拼。 不会的,吉娜告诉自己,卡拉不会那么做,她一定是多心了。她刚刚驶上大街,那辆大车又蹭了她的后保险杠。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。 恐惧的火苗升腾成熊熊烈焰。她手握方向盘,嘴里嘟囔着所有能想到的脏话,目光从路面转向后视镜,再转回路面。她把油门踩到底,从东七十九街左转,沿着中央大道飞驰,穿梭于车流之中,如同冲下雪坡的大回转运动员。她一时太过于关注身后的大车,转回神来才发现车子驶过了中线,开进了对面的车流。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车道后,她突然发出哀号,又哭又骂。 在片刻的清醒中,她来了主意。她要去五十五街和欧几里得街交汇处的警察局。车子停在门外,人往里面跑。有人会蠢到在警察局门口对她下手吗? 就算开不到那个警察局,警察总部也不过几个街区远,就在伍德兰德街和东五十九街交汇处。她一脸决绝。刚踩下油门,手机响了。她操起手机接听。 “吉娜吗?” “你是谁?”她一边问,一边观察身后那辆大车。 “我是联邦调查局探员,名叫奎恩。”他又补了一句,“卡拉·韦尼提是我朋友。” “有人跟着我,”她说,“我需要帮助。” “你在哪儿?”他问道。 “一处路口……妈的!他还在那儿。救救我,求你了!” “听我说。我马上给你一些指令。你要照办。我让你去哪儿,你就去哪儿。明白吗?” “明白。”她说完再次哭起来。 “别挂电话,吉娜。我会帮你脱身,但我需要知道你的确切位置。” 她说自己正往东行驶,刚到切斯特街和东二十一街交汇处。奎恩叫她驶上90号高速,然后赶往77号高速,再转到490号高速,绕一圈前往五十五街,回到欧几里得街,在拐角与他会合。这一趟她开了七分钟,他显然全程都在附近某辆车里,但她不知道是哪一辆。到达他说的地点时,她感到非常陌生,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。回头一望,那辆大车已经不见了,她大大松了一口气。 筋疲力尽之下,她把丰田车驶到街边停下。刚刚拉好手刹,一辆乌亮的雪弗莱羚羊停在了后面。一个穿黑丝绒西服的人下了车,径直走向她的车门。“吉娜,你还好吗?” 她点点头,开门下车,两腿一软跌进他怀里。“你怎么会来找我?” “卡拉告诉我的。她让我来找你。”他说。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,吉娜浑身颤抖,泣不成声。“我的天啊!吓死我了。” 他用一只胳膊揽住她,带她转向自己的车子。“没事儿了,我已经找到你了。我要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。” “不用,我挺好。我要马上回家。”她说着,就要推开他。可是他没有放手,反而将她的身子一转并牢牢抱住,把她的双臂束缚在身侧。 “对不起,吉娜,”他说,“我不能让你回家。” “放开我!”她一边说,一边扭来扭去,不断用脚踢他。 “别让我来硬的,吉娜。你得跟我走。”她奋力把她拖到自己车子旁,将她面朝下推倒在引擎盖上,咔的一声戴上手铐,然后二话不说把她扔进后座,关好车门。 她立刻去开门,却拧不动门把手,只好使劲敲打车窗。“你要干什么?放我出去,救命!”她尖叫道,“放我出去!” 奎恩吸了一口气,若无其事地绕过车子,坐上驾驶座。前后座之间隔着金属栅栏。他调整了一下后视镜,以便能透过栅栏看到她。“门把手坏了。你就别费力气了。”奎恩告诉她。她不停地尖声叫骂,猛踢前排座椅靠背。他转头看着她。“没人听得到,吉娜。我没时间陪你胡闹。你好好坐着,就当兜风了。” 他发动车子,开走了。 第二十九章 回到家后,雷蒙德很想朝谁开几枪。开车带给他的只有痛苦,他甚至怀疑自己这些年来为什么要开车。以后他要考虑乘出租车出门。等银行里有了一千万,他就请个司机,有没有腿都无所谓。 他跟了那女孩差不多七分钟。接着,就在他要采取行动时,一辆混账的黑色羚羊插进两车之间。结果他跟丢了目标。 “这个国家的废物司机可真多,”在回家途中他抱怨了一路,“他们为什么不去坐公交车?为什么要活在世上?” 他驶上埃奇沃特大道,把车子开进新车库,等着库门在电机的低鸣声中关闭。来日方长,他心想,机会还会有的,只要抓住就成。 他从驾驶座旁的空当拽出轮椅,在地上放好,慢慢把身体挪进去,然后驾着轮椅驶入硕大的客厅。游戏机都已经清理出去,屋子也经过打扫和消毒。隔壁的斯坦刚刚回到家。雷蒙德已经知道斯坦是哪种人,但还是忍不住猜测他靠什么为生。 他转过轮椅,经过宽敞的过道,驶入他划定的办公空间。那天下午他让人在楼梯上安装了座椅式升降机。他怀疑这东西是否十分必要。一旦银行里有了一千万,他不太可能继续住在这儿。 他把钥匙扔到前一晚网购来的新五斗柜上,然后直奔电脑。 他首先要登录寻宝大赛网站,看有没有对手赶上来。他最不希望排行榜上突然冒出个小聪明,把他吓上一跳。 但是刚打开网页,两封新邮件便落入收件箱。他略一愣神,考虑要不要理会,最后决定先打开看一眼。只有把邮件处理掉,他才能放下心来,在大赛论坛里找找乐子。 两分钟后,他真希望自己没理会那两封邮件。而且他真是想不通,这帮人中是不是有人急着爬刀山,赶着下火海。这样刺激雷蒙德,下场一定很惨。 第一封邮件来自折刀,标题为:“嘿,橙衣忍者九。最近又做贼了吗?”他的第一反应是往哪儿砸上几拳。 可他没有。他打开邮件,阅读正文: “好滑稽的邮件,嗨你个头啊,白痴。别急,下回该轮到你了。” 雷蒙德搞不懂自己干吗费事儿看邮件。他删掉邮件,长叹一声,把注意力转到下一封邮件。又是一封“未读勿删”。雷蒙德硬着头皮打开邮件: “厉害,厉害,雷蒙德。你大老远地跑去赶集,连头小猪也没拎回来。看来鞋跟公主放出了诱饵,可是你连这个也没咬着。这是她第二次算计你了,雷蒙德。也许她比你想的聪明多了。” ( 重要提示: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. c o m 老域名,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.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。 ) 雷蒙德抬起眼睛,寻找已经废掉的网络摄像头,然后瘫坐在轮椅上。这家伙到底怎么知道这么多的?雷蒙德身上不可能有偷拍装置。他已经检查过太多次了,人都快被逼疯了。他接着读下去: “看来,你并不是赛场上唯一认真的选手,好几名对手正在穷追不舍。请记住,要赢得千万大奖,你必须坐上头把交椅,当上‘老大’。这么说不过分。这个游戏没有第二名的位置,这一点我相信你也推断出来了。 “关上门说句话,我相信你现在最大的麻烦来自鞋跟公主。我喜欢她,她这个人很有意志力。当然其他人也不差。我是很不容易被打动的人,但是我得说,到目前为止这场竞赛打动了我。我太感动了,所以我把必要数量的谜底发给了他们每个人,让他们和你平起平坐。归根结底,这事关公平,事关诚信,也事关勇气。 “除此以外,你现在有了几个劲敌。我觉得这会使寻宝大赛更加……有趣。你说呢?” 最后这段话雷蒙德读了几遍,每读一遍他脸上就发一阵烧。这家伙怎么会想到给鞋跟公主撑腰呢?还有,为什么要把谜底告诉那些不配的人? “这算什么诚信?”雷蒙德一边大声发问,一边关闭邮件。他立刻打开排行榜。果然,那些人冒上来了。有三个账号分别以八个谜底的成绩排在榜首:橙衣忍者九、鞋跟公主和剃刀狼。火攻手以七个谜底的成绩飙升到第四。可怜的折刀还是只有一个谜底。 大奖,千万大奖,本来就要落入他的手心儿。 现在成了这种局面。 雷蒙德闭上双眼,紧紧抓住轮椅扶手,挣扎着冷静下来。每当他胸中升起怒火,就像现在这样,理性思考就会离他远去。一旦失控,他为之努力的一切将会瞬间泯灭。他已经走得太远,做得太多,绝不能功亏一篑。 他松开轮椅扶手,将自己向后推离电脑,长长地做了几次深呼吸,放空思想,将注意力集中在几寸之外的一个点上。这是一种自我镇静的技巧,他在车祸之后自学来的。 感觉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,他吐出一口气,把双手徐徐放到大腿上,轻轻叠起。平静的氛围降临在周围,笼罩住他的全身。 只有现在,他的超常智力才能起作用。只有现在,理性才会回归。 “就让游戏大师我行我素吧。”现在,雷蒙德要假装顺从,表现出忠心。然后,一旦那笔钱安全到账,他就要追踪这个可怜虫,整死他,就像扔掉一块令人作呕的破抹布。那就是他的本来面目。 突然之间,就像那句老话形容的:灵光乍现,他一下子悟到了什么。仿佛一道神谕从天而降,如此惊心动魄,以至于他听到自己喘起了粗气。他要的不是钱,他要的是胜利,他要的是自尊,他要的是凌驾于一群手下败将之上。 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不经意间露出了马脚,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。这就足够了,有了这短短的一瞬间,雷蒙德不但能找到他,还能击败他。 然而,要想成功,他需要拟定第二套攻击计划,而新计划需要一名替补队员。 终于,雷蒙德的大脑进入某种难得的清醒状态,他只在陷入绝境时体验过这种状态。这是一种排除了情感、屏蔽了全部感官的至高境界。只有在这种境界里,他才最有效率,才能将各种信息串联起来,看透朴素而冰冷的逻辑。他只需要拟定一个计划,极其简单而又无懈可击。这个计划将助他一举成功。 他戴上乳胶手套,打开伯莱塔手枪的盒子,抽出弹夹,从桌子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两盒九毫米子弹。他把两个盒子都打开,给枪上了五发子弹,这个盒子里拿三发,那个盒子里拿两发。接着,他把枪塞回盒子,用牛皮纸包好,写上地址,打电话叫附近的快递公司来取。他并不担心有人会追踪而至,等寻宝大赛结束,他就不回来了。 最后,他打开论坛里的一条回帖,给折刀发了一条私信。信里说:他对折刀的成就仰慕已久,希望建立一种合作关系,互利共赢。他心里一清二楚,折刀属于那种阴险狡诈的机会主义者,所以这家伙肯定会上钩。计划已经就绪,第一步就此展开。 下一步他要策划一次杀人行动。这将是一场暗算,超过他迄今为止的每一次行动。这将是一记妙招,既可以一箭双雕,又能带给他超出以往几年的满足感。不过,他需要首先找到思路。于是他在浏览器里打开新的搜索页,输入关键词“自杀”和“连环杀手”。 雷蒙德终于有了掌控一切的感觉。从参赛到现在,这还是头一回。他必须留住这种感觉。 第三十章 特工史蒂夫·奎恩 奎恩没有取得进展。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浪费时间。留给他的时间本来就不多。 他首先调查了那份租房终止协议,那还是花钱弄来的,结果证明没用。当时他展开协议一看,“承租人转寄地址”一栏写着一句玩笑话:“我住花花公子豪宅1,与休2在一起,还有很多妞儿。”于是这条路也成了死胡同。现在,他正在外面调查手上仅剩的一条线索。 吉娜指望不上。另一条线索若隐若现,但却不断浮出水面。到目前为止,他已经去过三家自助洗衣店、四家干洗店,都在那栋公寓楼附近。除了李,天知道有多少人在那儿住过。到了九点半,他准备调查的最后两家店已经关门。所以,当发现另外有家店十点钟还亮着灯时,他很惊讶。这家麦记干洗店仍然在开门营业。他在对面停下车,穿过街道,径直而入。 店铺空间不大。室内温度很高,似乎和天气无关。一进门,淡蓝色的四壁首先映入眼帘,清洁剂和塑料受热的气味照例扑面而来。从他站的位置,可以看到几排挂起来的西服和外套,从店铺一头延伸到另一头,都套着常见的干洗袋。衣服后面有一道破旧的布帘,熨衣设备在帘后隐约可见。他看不出有人在,见到柜台有个小圆铃,就按了一下按钮,叫了一声:“有人吗?” 一位老太太从一排衣服后面冒出头来,用惊奇的眼神望着他。她大约六十七八岁,身材肥胖,身着褪了色的棕色家常服和面包师样式的白围裙,头顶堆着白发,脸上挂着习惯性的微笑。看到她奎恩想起一个人物,在重播的安迪·格里菲斯3经典喜剧中,有位胖胖的碧翠丝阿姨就是这副形象。 “哎,您好,”她说着,向柜台走来,步履蹒跚,笑容可掬,“希望没让您久等,我没听见您进来。” “我在找人。”他开门见山地说,同时从皮夹子抽出一张照片,快速举到她眼前。 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好,盯着照片瞧了瞧。“没见过,很抱歉,我帮不上忙。”她说着,摘下眼镜,小心翼翼地放回围裙口袋,就像眼镜会逃走似的。 奎恩紧盯着她,知道她在撒谎。“那么,你是说从来没有见过?” “从来没有。” “有人告诉我你们这儿收优惠券。”他说。 “噢,我们这儿什么优惠券都收。”她答道。忽然,她用手抹了抹柜台,把肉眼看不见的灰尘送入身旁的垃圾桶。 “有个叫竞赛俱乐部的组织,你收他们的优惠券吗?”他问道。 她抬眼瞪着他,态度一下子变了。“非常抱歉,我得请你走了。”她说着,挪了挪身子,翻起带铰链的那块台板,弯腰钻出来,走到他跟前,拉住他一条胳膊,准备请他出去。“可能你得改天再来了。” 但奎恩闪到一旁,抬起胳膊甩开她的手。“我不会走的,除非你把竞赛俱乐部的事儿说出来。” “现在不行,我马上就关门了。我很抱歉,但你得走了。”她上前想再次拉住他的胳膊,“明天来了再——” “我不想再跑一趟,我现在就问你。”奎恩推开她,回到柜台旁,眼睛不住地搜寻,“那么,他们是干吗的?给你钱吗?你在当中是什么角色?”他向四周投去探寻的目光,寻找线索、名字,随便什么。李来过这儿,他必须找到他。 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什么竞赛、俱乐部、对手之类的,”她还在嘴硬,两臂摊开,姿势很坦然,“我全都不知道。我开店做生意,伺候顾客。就这些事儿。我现在求你了,请你走吧。” “你跟这个人打过什么交道?”他说着,再次举起李的照片。 她把目光迅速转向一排衣服,又转回来。 奎恩来到那排衣服旁,分开一个个晾衣架,仔细察看标牌上的姓名。“这都谁的衣服?有没有什么他留下的?” “没有。我跟你说了,我什么都不知道,求你了。”她跟在他身后乞求道,“我不能再留你了,你不明白吗?你得走了。” 翻到一半,他认出一件夹克衫,是李的。标牌上的“姓名”一栏写着“火攻手”。他掏出警徽,在她眼前一晃。“我正在调查谋杀案。我们谈的跟杀人有关,女士。那么,我们可以在这儿谈,也可以去局里谈。” 她两手猛然捂住嘴。“我什么也不知道,我就是……” 他转过头。“你就是什么?” 她移开目光,摇了摇头。“没什么。我就是缝缝扣子,没别的。” 他突然停了手,努力串联起各种信息。“你缝……”他猛然醒悟,从那排衣服中扯下一个晾衣架,撕开塑料外罩。 “你不能这么干!”她大叫起来。但他已经从衬衣前拽下一粒扣子,用两个拇指掰开。 里面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微型电子监视装置。他这辈子见识过很多监视设备,没见过这样的。他把那东西扔在地上,一脚踩碎。 “求求你了,”她说,“我不能让你这么做。” “扣子是从哪儿来的?” 她举起双手。“我也不知道,反正就来了。我缝一个挣十块钱,我开店做生意……” “你多久之前见过他?”奎恩打断了她。 “见过谁?” “这个人,这个人!”他一边说,一边再次把照片推向她。 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!”她捂着脸哭了起来。 “看一眼!”他说着,将照片正对着她的脸,“多久之前?” 她慢慢抬眼看向照片,足足盯了两秒钟。“一周,或者两周。我也不知道。”她再次放声大哭。 他把照片塞回口袋,走了出去。如果不能很快找到李,那就来不及了。他还有一个选择,就是自己亲自去顺藤摸瓜,这个方案看上去不怎么好。第三个方案是从卡拉·韦尼提那儿搞线索,这个方案看起来越来越合理了。但他首先得说服她,而她这个人很难琢磨,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。他知道该怎么做,但他还要先去一个地方。 老太太只知道门牌号,而奎恩知道是哪栋楼,所以问题就变成一加一这么简单。 打开门的一瞬间,积存多日的血腥味和粪臭味直冲他的鼻子,其中还夹杂着消毒液的气味。他走进屋内,一边四处察看,一边从后裤袋里掏出一块手帕,捂住鼻子。地上到处都是深颜色的污迹,天花板上也溅了很多点子,看上去很像干结的血痕,而且有人曾试图清理掉。 亚瑟·杰普森事先告诉他这地方很臭。他还告诉奎恩,清洁工已经在路上了。奎恩叫他别让清洁工马上来,至少要缓几天。 他拿出手机拨号。电话响了两声后有人接了。 “史蒂夫,搞到什么了?”对方回应道。 “我找到了他住过的上一处公寓。” “估计没留下名字吧。” “租约上写着劳伦斯·科尔·奥利弗4。”奎恩说。 “那么这肯定是他最出色的一次演出。” 奎恩笑了。“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是谁,那人都死了好几年了。不过我们也许找到了更有用的东西。把现场勘察组的小子们派来吧,这儿有不少东西等着他们搞呢。” “我这就办。还有别的事儿吗?” “我想吉娜还没招吧?” 对方鼻子轻轻一哼。“她会的,给她点时间。” “有情况随时通知我,兄弟。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。这儿的大楼管理员说有封信寄到了这间公寓,但被转寄到湖边一个地方去了。又多了一个地方,我会从这儿直接过去。” “坚持住,史蒂夫。我们会抓住那个王八蛋的。” “我有打算。”他说完挂了电话。
1 花花公子豪宅(Playboy Mansion):《花花公子》创始人休·海夫纳的宅邸,以举办美女派对闻名。 2 休(Hugh):指《花花公子》创始人休·海夫纳。 3 安迪·格里菲斯(Andy Griffith):美国演员、导演,以《安迪·格里菲斯秀》闻名。 4 劳伦斯·科尔·奥利弗(Laurence Kerr Olivier):英国著名演员、导演,奥斯卡奖得主。 第三十一章 雷蒙德钻研了四个小时,全神贯注,几乎没留意时间过得飞快。 他首先搜索凶杀案,结果很无聊。新闻报道和博客只会跟着起哄,开口这个人被杀了,闭口那个人死于非命了,就是不提供具体情节。而他需要细节来帮助开拓思路。 接下来他开始查找那些安排集体自杀的网站。不管怎么说,他想要对手们死得都像自杀。如果警察隔天就带着手铐和铁证上门,就算活儿干得再漂亮也没什么意义。不管连环杀手如何有创意,媒体很难从积极的角度进行报道,这个问题必须正视,他有些沮丧地想着。没人会真正欣赏这类事情是如何巧妙安排的。一旦案子告破,人们只想知道凶手犯了哪些可以上绞架的死罪。想到这儿,他继续寻找其他思路。 他去一些地方做了深入探究,比如达尔文奖1网站。在四个小时当中,这家网站让他笑了差不多一个小时。不过,他最终找到一家让他感兴趣的网站。这家网站致力于帮助人们“解脱”自己,最常见的方法是服药。偶尔有人谈到在“荣耀之光”中离世有何好处。也许他们应该说在“砰的一声”中玩完,这取决于当事人喜欢哪种枪。可是,这里依然没有什么特别启发人的东西。 后来,他碰巧看了几封“热心”网友的来信,说什么愿意伸出援手,帮人蜕掉这身皮囊。有人想死,有人想帮忙,这事儿够复杂的。他聚精会神地琢磨着,没有注意到二楼的门锁发出咔嗒一声响,几乎察觉不到。紧接着,楼上传来轻微的咯吱声,来自抛了光的木地板。雷蒙德本来正盯着屏幕上方的一个点发愣,随即将目光转向天花板。 楼上有人。 他立即把自己推离桌子,打开五斗柜左上角的抽屉,取出他一直信赖的小型史密斯威森手枪,迅疾而无声地驶入门厅,直奔楼梯。他用枪口持续对准楼梯。如果有人侵入了二楼,这里是必经之地。对他来讲这一切并不容易,因为他既要努力用枪瞄准,又要尽力保持直线前进。毕竟他无法用一只手操作轮椅,否则很容易原地打转。 雷蒙德一动不动地待在楼梯下,伸直胳膊,举枪待发,等着某个疯子冲下楼来。 一分钟过去了,两分钟过去了。 什么动静也没有,无声无息。 于是,他用嘴叼住枪,把轮椅移到升降机旁,悄悄挪上座椅,把轮椅折叠好。这时,轮椅的铰链咔嗒响了一声,在寂静之中听起来如同枪响。雷蒙德停下手,眼睛紧盯着楼上看得见的几扇门,耳朵里只有刷刷的血流声。他把轮椅挂在座椅侧面的挂杆上,按下按钮。伴随着电机流畅的低鸣声,他缓缓沿着楼梯上升。 到了楼梯顶端,他猛一下将轮椅抡上来,啪的一声打开,撑起身子挪上去。在这个过程中,他一直用手指勾着扳机,动作一气呵成。他居然没有走火打中自己,真是个奇迹。雷蒙德坐在轮椅上,一动不动地待在二楼楼梯口,侧耳倾听。 上一次上楼来时,雷蒙德关上了所有房门。而现在,他注意到有扇门微微开了一道缝,他的心跳加快了速度。雷蒙德慢慢靠近那扇门,能感觉到有风从门缝里吹出来。他仍然举着枪,紧紧勾着扳机,抬起左手,轻推房门。随着吱呀一声轻响,门开了。 屋内一片昏暗,只能看清左手边有个浅灰色的方形轮廓,那是窗户。窗帘微微朝内翻卷着,说明窗户是开着的。兴奋、紧张,让他手臂和后脖颈上的汗毛竖了起来。雷蒙德驾着轮椅进了门,打开灯,举枪左右扫视。 什么也没有,屋内和他上次来的时候一样空无一人。雷蒙德驶到窗口,关闭窗户,依然左右挥动着手里的枪。他检查了壁橱和卫生间,始终紧紧勾着扳机。 什么也没有,就他一个人。 他回到楼下。这件事儿激起了他的好奇心,还让他略有些发慌。 “谁敢在家里有人的时候闯进来呢?而且他是怎么进来的?” 他已经没法集中精神了,每隔一分钟就像过电一样浑身一激灵,然后待在那儿发愣。于是他不再浏览那家自杀网站,今天晚上到此为止。 收件箱里还有三封新邮件。第一封通知他又赢了三瓶红酒,给他删了。第二封通知他又赢了一件皮夹克,也给他删了,他不在乎。第三封的标题为“未读勿删”。 雷蒙德紧了紧喉咙。他并没有把这家伙可怜的敲诈企图放在眼里。雷蒙德遇到过比这更大的麻烦,每次他都能轻松脱身,安然无恙。问题不在这儿,问题在于这个男人太肆无忌惮。雷蒙德可不是受人耍弄的傻瓜。到时候游戏大师就会明白,报应说来就来,而且一定会来。从来没有什么事儿让雷蒙德如此确定。 不过,要把寻宝大赛玩到底,他需要拿到全部答案,尤其在谜底套着谜底的情况下。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,一般的寻宝竞赛都是如此。不论雷蒙德多么聪明,多么娴熟,多么老练,少一个谜底他也走不下去。 几分钟过去了,再无闯入者的任何迹象。于是他打开邮件。 看了开头一句“大家好”,他自然而然地检查了一下抄送栏,也许会有其他人的地址。但抄送栏里空空如也,雷蒙德看了满腹狐疑。当然了,只要去看一看排行榜,就能猜到“大家”指的都是谁。他禁不住把嘴角一撇,露出一丝嘲笑,将注意力转向邮件正文。 “我得说,”邮件用轻松的语气写道,“比赛肯定已经进入了白热化,手握八个谜底的选手目前只有少数几位。祝贺你们当中的每一位。” “好啊,我顺便致以深切的谢意。”雷蒙德对着屏幕说。 “现在,我们将要进入下一阶段。”邮件接着写道,好像故意不理他的好意。 “对于这样一场竞赛来讲,我相信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必不可少,这么说不过分。所以,我已经冒昧地采取了行动,以确保你们每个人都以同等条件进入这一阶段的比赛,大家都向条件最差的人看齐。说的就是你,鞋跟公主,因为你没车,没钱,没手机。你们其他人很快就会发现,车子开不动了,银行账户和信用卡冻结了,手机也不好用了。” 雷蒙德张大了嘴巴。“那么,别人可以白拿谜底,我却得辛辛苦苦去搞,这叫作公平竞争吗?” 砰的一声,他用两只手掌根猛击桌子边缘,把自己反推了出去。既然有这么多故意刁难人的条件,何苦还要继续争取成功呢? 就这么办,别再跟这场狗屁大赛纠缠了。如果他马上止损离场,把这摊子烂事儿抛进垃圾堆,他就可以重操旧业,把影响降到最低。雷蒙德嘴唇紧闭,鼻孔张开。他回到桌边,选中所有跟寻宝大赛有关的文件,按下删除键。电脑弹出了对话框,询问他是否真的要删除这些文件。这时他停了手。 雷蒙德犹豫不决。 是的,这场竞赛快把他逼疯了。是的,这场竞赛可能极大地浪费了他的宝贵时间。但是,他已经拟定了计划,现在看来万无一失。然后,还有额外奖励等着他:到了他领取大奖的那一天,他想看一看游戏大师这位大人物脸上的表情。 雷蒙德能以这种方式否定自己吗?能把他经历的一切一笔勾销吗? 再说,他有什么退路可走呢?把自己卖给那些他不屑一顾的狗屁奖品吗? 似乎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,那种冰冷的平静氛围再次降临到他身上。他点开那封邮件,带着冷入心扉的谈定继续读下去: “我相信,为了让比赛保持公平公正,”邮件写道,“你们每个人要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开始下一阶段的比赛。今天下午你们每个人都会收到一个包裹,里面有一部手机,只能接收短信,别的功能都废掉了。请不要尝试拨打911,否则就是羞辱我。这项功能也废掉了。你们可以在任何方便的时间打开包裹。相信我,剃刀狼,我非常了解你为什么沉默。不过,请放心打开包裹,那东西不咬人。还有橙衣忍者九,你存在保险箱里的那点钞票我拿走了。我不赞成各位选手在这个阶段利用不公平的优势,希望你们完全遵守规则。” “不公平的优势?等你我算总账的时候,朋友,我会让你好好尝尝不公平的优势是什么滋味,你会吃不了兜着走的。”雷蒙德喃喃道。他喝了一大口红牛,继续读下去: “到这个时候,你们每个人大概已经发现,你们的武器没了。这个阶段的竞赛主题是创意和计谋。在接下来的十二小时里,你们会在某个时间收到一条短信,通报寻宝大赛下一站的地址。到达那里后,你们要找到一名特定的工作人员,名叫梅尔。在梅尔那里报完到,你们会各自收到一条短信,得到半个决胜码。完整的决胜码会随着最后一站的地址发给你们。你们要前往那个地点。那是一栋相当壮观的建筑。到达以后,你们的任务是在迷宫般的大楼里找到一台电脑。找到电脑的选手输入账号和密码,还有所有四部手机中的决胜码,就可以获得胜利。前提是没有违反竞赛章程。 “记住,手机是决赛的入场券。看好你们的手机,准备迅速行动。如果哪部手机在竞赛过程中被毁,这部手机里的决胜码就会发给余下的手机。从现在起,你们要自己做主,采用新颖有趣的方式继续往下走。我只有一条建议,尽快给手机充电,时刻准备好。短信随时可能发出。 “那么,朋友们,见面之前,我得暂时告别,并祝各位好运。你们肯定需要交好运。” 雷蒙德立刻把手伸进桌下的硬纸盒,去摸里面的小型保险箱。这里通常会放上个三千块钱。他在桌子抽屉里找到小钥匙,插到锁眼里一转,听到一声脆响。 小门还没开到一半,他就看到里面空空如也。放现金的地方有个封好的白信封。他慢慢伸手过去,取出信封撕开,发现一张手写的纸条,有股薰衣草的香味。纸条的内容很简单: “是的,雷蒙德。我也拿走了你的现金,还有小手枪的子弹,外加桌子里的几个盒子。请记住,这事关诚信。我期望你保持诚信。” 他检查了一下弹夹,已经空了。连抽屉里的子弹盒也没了。 雷蒙德心中腾起一股怒气。他驾着轮椅朝车库驶去。 果然,车子的引擎盖敞开着。不必过去看他也知道车子开不动了,因为车旁有一些电子器件垂落在外,就像他前几天从艾瑞克肚子里弄出来的东西一样。他来到副驾驶一侧,打开车门。游戏大师的包裹就在座位上放着。他拿过来放在大腿上,狠狠摔上门。 玩游戏可以,但不要做贼!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。他回到客厅,撕开包裹,里面有一部手机,还有一只外接式充电器。其他什么都没有。 一瞬间,雷蒙德的视野变得模糊不清,太阳穴突突乱跳。他想砸东西,想掐死人。但仅仅是一瞬间。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大脑深处低声说着什么。他回到电脑旁,找出所有标题为“未读勿删”的邮件,一封一封看过去。才看了几封,有了!他想找的那些字眼冒了出来:“绝对忠诚……规则……诚信……事关公平……事关勇气……”。 “我的老天!”雷蒙德说。他停下来,让这些字眼背后的深意沉淀出来。他又仔细读了几封邮件,然后找出寻宝大赛的各道谜题,按顺序看下去: “我知道你讨厌咖啡……印第安人的赛场……贝齐·麦卡锡……” 绝对错不了。他终于知道自己从头至尾在跟谁作对了。他终于知道寻宝大赛背后的人是谁了。他也知道那个人想要干什么了。 如果换成普通人,他会看到无解的局面,他会放弃,他会逃跑。 但雷蒙德不会。对于像他这样卓越、有智慧、灵活善变的人来讲,这样的情势转变不过是小小的挫折罢了。他很快就会踢掉这块不起眼的绊脚石。这份大奖比他原来想象的大得多。 几乎在一刹那间,一个计划开始成形。这个计划如此简单、如此精妙、如此卑鄙,他居然能想出来,真是难以置信。 而且,他只需要做好自己。
1 达尔文奖(Darwin Awards):达尔文奖专门评选最愚蠢的自杀者、自残者。 第三十二章 卡拉·韦尼提,账号:鞋跟公主 卡拉刚回到家就收到了邮件。进门前她首先检查了门锁,发现金属面板上多了一道划痕,几乎看不出来。其他人大概注意不到,但她从来不会放过。 她离家前曾在门槛周围撒上滑石粉。她打开门锁,推开门。似乎要再次确认她的判断,滑石粉上现出几个完整的脚印,位置不同,方向各异。看来这位不速之客进屋刚走一步就发现了滑石粉,然后迈了一大步。来人也许意识到躲避滑石粉已经来不及了,便以正常步距径直走进客厅。脚印渐渐消失。卡拉觉得来人必定达到了此行的目的,然后径直走了出来,因为还有两个完整的脚印朝着门的方向。 卡拉侧身进了门,检查了一遍屋子。有一只小方盒靠在电脑旁。这是唯一不太对劲儿的东西。她走过去拿起盒子摇了摇,这才意识到也许自己在引爆一枚炸弹。她轻轻把盒子放回到桌上,退后一大步。 这时她注意到电脑开着,有三封新邮件。前两封是垃圾邮件,第三封来自竞赛俱乐部,标题是“未读勿删”。她最多只收到过四五封这样的邮件,知道这一封正是她要等的。她打开邮件,从头读到尾,然后坐下来等待。 她不知道接下来的十二小时事态将如何发展,只知道自己要挨过漫漫长夜。 ★★★★★ 伊桑·斯特雷顿,账号:剃刀狼 伊桑是最后一个看到邮件的。他刚回到第二个住处,想取走一些补给品,一进门就看见放着桌上的盒子,还有旁边的白信封。 伊桑不喜欢这种不起眼的小盒子,这种来路不明的盒子给人一种不祥之感,说不定包装纸里藏着引线,一碰就会爆炸。他离得远远的,轻手轻脚地绕过盒子,站在一臂之外,小心地伸手拿起旁边的信封,退到隔壁房间。到了安全距离之外,他用手指整个捋了一遍信封,检查有没有触发机关,然后才打开。 里面有张纸,淡紫色。上面有条手写的消息: “别担心,伊桑。打开你的邮箱,一切都会解释清楚的。盒子里除了一部手机什么都没有,没人对邮包炸弹感兴趣。” 伊桑把纸放在鼻子下闻了闻。 “香奈儿五号,有趣的选择。” 他一边留意着那只盒子,一边打开电脑,收取邮件。将近二十封邮件落入收件箱。有了!第十五封的标题为“未读勿删”。 他仔细读完邮件,看了看手表。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。他知道车子已经趴窝,银行账户和信用卡也已经冻结,用不着去查验。他走近壁橱,发现藏匿其中的枪支、弩和弹药箱都不见了。没什么好奇怪的。 一瞬间,他觉得自己一丝不挂。事态的发展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。但从另一方面讲,这样的结果可能更有利,一切取决于能否把握好时机。 此时此刻,他所能做的就是给手机充电,等待后续指令。但他不能在这儿等,必须赶紧走。 ★★★★★ 雷蒙德 快速搜索了一遍客厅后,雷蒙德已经明白,连那些隐藏最深的小地方也被光顾了。没什么大不了的。雷蒙德要实施一项新计划,用一条妙计除掉两名对手。 他新建一封邮件,复制粘贴寻宝大赛的所有八个谜底,随便写了几句说明,把折刀加入收件人,然后点击“发送”。 这是他的替代方案,也有人喜欢叫作备份方案。现在,他必须铺平前进的道路,一点儿马虎不得。 他关上电脑,出了前门,仔细把门锁好,尽管他知道自己将一去不返。随后,他小心翼翼地把轮椅移下台阶,朝新认识的邻居家驶去。 放眼望去,在划分两家宅邸的树篱另一边,斯坦家的前院在月光下一览无余,堪比一座国家公园。雷蒙德搞不明白斯坦到底想应付多大的交通量,这里留了一条又长又宽的车道,足以安全地停放一架波音737。就像给这种错觉添油加醋一样,一套精心设计的照明系统布置在车道两旁,一直延伸至大路。不知道为什么斯坦要把这儿整夜照得通亮,跟迪士尼乐园似的。雷蒙德实在猜不透。而现在,这一切正合他的心思。 但首要问题在于,无论树篱修剪得多么整齐,他也无法坐着轮椅穿越缺口。于是他驾着轮椅一路驶出自家车道,左转上了大路,驶向斯坦家。雷蒙德发现邻居家大门紧闭。要想打开华丽的大铁门,大概只能从内部启动开关。 雷蒙德别无选择。要么叫门,要么打道回府。他来到大门左边,停在为驾车人准备的对讲门禁前,按下按钮。 几分钟后,响起斯坦含糊但尚能辨认的声音。“谁啊?” 雷蒙德差点报出自己的真名,但他想起了自己的新身份:文森特·普莱斯,那个最不该用的名字…… “是我,文森特,隔壁的。”他伸长脖子对着麦克风说,“我想和你谈谈。” 对方停顿了一下。雷蒙德想象着斯坦打开灯,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手表。“你知道现在几点吗?” “听我说,很抱歉打扰你,但有人闯进了我家。” “闯进了你家?”斯坦说,“搞什么名堂?” 雷蒙德可以听到些许嘈杂的背景声。他怀疑斯坦很熟悉这类深夜拜访。差不多过了一分钟,还是没有回应。雷蒙德大声说:“斯坦,你听得到吗?” “你还在那儿吗?”斯坦问他。 雷蒙德抬眼望向天上的星星。“是的,斯坦,我还在这儿。”他拉长了声音答道。对方安静了下来,似乎斯坦捂住了话筒,也许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。 “老天!”雷蒙德暗想,慢慢摇了摇头。斯坦太过谨慎了,以为他家车道上正在上演末日之战吧。就算如此,也不该让新来的邻居一个人去应对。 就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,扬声器里重新响起斯坦的声音。“告诉我,文森特,还有别人跟你在一起吗?” 雷蒙德摊开两掌,他真想说:“没错,斯坦。闯进我家的人太好了,推着我来到你家大门外,好让我向你求救。” 但是他答道:“没有,斯坦,这儿除了我没有别人。听我说,我想我知道闯进我家的是谁。但现在的情况是,我需要你帮个忙。” “好说,好说。”斯坦说。随着咔嗒一声响,以及一声尖利的话筒回音,大门开始咕噜噜地打开。“进来吧。我去弄点儿喝的。” 第三十三章 卡拉·韦尼提,账号:鞋跟公主 卡拉呆坐了好几分钟,看着小小的充电指示条来回刷屏。终于,她抵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,把邮件的内容抛到了脑后。 她首先输入自己的号码,点击拨号,只听到三声刺耳的提示音,音调依次升高。这证明手机的确不能打电话。她点击挂断,放下手机,然后又拿起来,尝试拨打911。结果还是一样。 她把手机放回桌上。现在,她意识到自己除了等待无事可做,于是把头枕在手上,闭上眼睛,不一会就睡着了。 于是,当短信到达时,手机响了两声她竟浑然不知。等到手机最终叫醒她时,卡拉腾地一下坐起身来,一时不知身在何处。随后,她看到手机上显示着“有新短信”,立即查看时间。此刻已是中午十二点半。 “天啊!”惊叫过后,她点开短信。尽管看不出是谁发的,但还没等看完,她已经爬起身,抓起包,奔出门去。 “传奇”是一家六个月前开张的俱乐部,几乎同时开张的还有三家。这几家俱乐部对反赌博法置若罔闻,为顾客提供所谓的游戏服务,内容与一般赌场提供的服务完全相同。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管。 所以,卡拉当然知道传奇俱乐部,不知道才怪。方圆八百公里之内,她知道每一家赌场、俱乐部和跑马场的确切位置。这些地方就像高能磁铁一样,每次她父亲遇到不顺,都会被吸引过去。数不清有多少次,父亲带着攒下的一点儿钱,开着母亲的车,直奔最近的地下赌场。 天啊!两年前她曾发誓找到杀害父亲的狗杂种,而如今她正在搜寻杀害母亲的凶手。但她首先得赶到传奇俱乐部,除此以外她想不出还能做什么。她把手机塞进包里,径直下楼来到路边,伸出大拇指。 ★★★★★ 伊桑·斯特雷顿,账号:剃刀狼 伊桑对于不睡觉习以为常。毫无规律的作息时间是他生活的一部分,他早就适应了。为了让自己少睡觉;并且能在两分钟内把所有家当装进战地背包,以应对瞬息万变的形势;他熬过了一些苦日子。但他获得了迅速行动的能力,这让他得以出类拔萃。 收到短信时他已准备就绪。伊桑背起战地背包,用仅剩的信用卡搭乘交通工具,前往位于谢克海茨的住处。金额有限,他不得不步行穿过最后几个街区。但他步伐轻快,一口气走到家。刚进门他便给手机充上电,开始收拾需要的东西。 他首先去了主卧。不出所料,藏起来的枪不见了。这并不奇怪。他打开次卧的门,女孩从床上抬起起头来看着他。她一直没有换衣服,头发乱蓬蓬的,脸上毫无表情。看来她已经不抱希望了,但至少她还活着。 在卫生间,他从对面角落拉过凳子,登上去,翻起空调出风口的外罩。包裹还在靠后的地方放着。他轻轻托起,慢慢拿出来。时候已到,现在不必在意是否会触发包裹里的防盗报警器。收不到短信他不会离开这儿,所以不用担心有人闯进门来,拿走他藏在包裹里的三台笔记本电脑,或者说炸弹。 出了卫生间,他收拾起所有需要的东西,装进战地背包,然后来到女孩所在的卧室,简明扼要地向她解释她得做什么。她点头表示明白。 现在能做的都做了。原先的计划仍然可行,只需稍作几处调整。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,他就坐在桌旁等待。 ★★★★★ 雷蒙德 自从进了斯坦家,雷蒙德便与主人一直坐在用樱桃木装饰的小房间里,品尝着加冰的苏格兰威士忌。腹中的美酒已化作一股暖流,让他感到飘飘欲仙,差点儿忘乎所以。第二杯他有些迟疑,但架不住斯坦一再坚持,他不再推辞,任凭酒杯重新斟满。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,他背靠着轮椅,像《经典剧场1》的主持人一样把玩着酒杯,给斯坦简要描述了一番闯入事件的起因。当然不是真的。他编造了一段复杂而又伤感的故事,暗指生意出了岔子,资金遭到挪用。“有什么法子呢?”他说,不经意间流露出与斯坦一样的语气。 斯坦只是摇了摇头。“妈的!” 雷蒙德把空杯子放在桌上。“现在我得去处理善后。”他两手一摊,耸了耸肩。 听到“善后”二字,斯坦眯起了眼睛,俯身过来。“你不会在跟阿尔巴尼亚人打交道吧,文森特?阿尔巴尼亚人都是混蛋,骗你我不是人。” 雷蒙德差点儿说:“不,斯坦。他们不是阿尔巴尼亚人。”不过这位邻居眼里满是期待的眼神。 “你了解阿尔巴尼亚人?”他平静地问道。 斯坦坐直身子,两手一摊,侧过头说:“有比他们更坏的。但我告诉你,不多。” “说的是,我已经约好和他们见面了。这部手机就是等消息的。”他说着,指了指桌上的手机。放在两人之间的手机正在充电,像个吃奶的孩子。 斯坦嘴角向下一撇,一脸怪相。“老天爷!” “更糟的是,”雷蒙德继续说,“那个毁了我生意的婊子,还偷了我一些非常有用的东西,最后留了一把空枪给我。” “她不会跟你有那方面的关系吧,文森特?” 雷蒙德深深叹了口气,目光低垂。“如果那么简单就好了,斯坦。” 仿佛在回应他的故事似的,桌上的手机尖利地响了两声。雷蒙德一把抓过手机,扯下插头,按下“短信”图标。“消息来了。” “他们要你去哪儿?” “传奇俱乐部,在西十四街。” “传奇吗?” “你知道那地方?” “何止知道,我朋友就是那儿的老板。那地方我常来常往。”斯坦说着,站起身来,“好吧,文森特,告诉我哪一款家伙对你的心思?”他拿起酒杯,将余酒一饮而尽,转身走向靠墙而立的五斗柜。他用钥匙打开锁,向外一拉,这件昂贵的樱桃木家具变身成了桌子。 雷蒙德驾着轮椅靠近桌子,眼前的武器装备足以武装一小队人马。这里有霰弹枪、步枪、突击武器,还有怪模怪样的手枪。各种尺寸和口径应有尽有。很多他都不认识。 “你自己挑吧,老弟。就当作欢迎新邻居的见面礼。”斯坦一边说一边向后站,以便让雷蒙德看得仔细。 “那就来只手枪吧?” “我觉得这把适合你。”他挑了一支沉甸甸的亮青色手枪,装入弹夹,递给雷蒙德,然后摆出慈父般的站姿,笑眯眯地看着雷蒙德翻弄手里的枪,“很棒的枪,存世不多。看到它我就想起过去。” 雷蒙德哪里知道他的过去。他把枪紧靠身侧塞进轮椅。“我会好好保管的。” “车在这边儿。”斯坦说着,大步走向门口,带领他穿过走廊,去往前院。 斯坦走到半路突然停下来转过身,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。雷蒙德紧随其后,两人几乎撞在一起。“听我说,文森特。”他说,“我只是觉得……” “你不必帮我,”雷蒙德很干脆地对他说,“我自己可以上下车。” 斯坦把头一歪。“那我们还等什么?” ★★★★★ 伊桑·斯特雷顿,账号:剃刀狼 手机刚响起第一声,伊桑就已准备就绪。他拿走了家里仅剩的一把小菜刀,然后过去找女孩。穿长袍的方案已经放弃,所以她现在穿着自己的衣服。他等她穿好厚重的黑色外套,把臃肿的马甲盖在里面,然后领着她下了楼。 刚一来到室外,他便抓住她的胳膊,架着她来到路边。“出租车!”伊桑大声喊道。他花了差不多十分钟等车,不停地招手。第一辆出租车从他们身边驶过,但第二辆停了下来。 “去哪儿?”司机问道,从后视镜看着伊桑裹挟着女孩坐在后座上。 “西十四街”伊桑说,“传奇俱乐部,你认识吗?” “当然,”司机说着,设置好计价器,随后出发,“那地方晚上去不错。” 伊桑什么也没说。他凝视着窗外,胳膊肘支在窗边,手指扯着下嘴唇。 到达目的地所在街区时,伊桑指示司机驶进一条僻静的小巷,然后让他停车。他下了车,绕到女孩一侧,打开车门。 “在这儿等着。”他对司机说,同时把她从车里拽出来。 “没问题,不过你们要去多久?” “几分钟,也许半小时。” 司机打开车门,站在车门口,胳膊肘支在车顶上。“可是,稍等一下。我是说,我怎么知道你们会回来?我还没拿到车费呢,伙计。” 伊桑把女孩留在人行道上,绕回到车前,瞥了瞥路两边,伸出双手抓住司机,用力把他拖到街上,用胳膊锁住他的头,猛地扭向一侧,瞬间折断了他的脖子。女孩尖叫一声,赶紧用手捂住嘴。 伊桑放开司机,任其在地上瘫成一团,同时拔出车钥匙。他单膝跪地,伸手在驾驶座底下摸索,翻出一支史密斯威森9.6毫米口径短管转轮手枪,塞进裤子后袋。 “待在那儿,别出声。”伊桑朝女孩低吼,同时从腋下抱住司机的身体,拖到车尾,暂时放倒在地,打开后备厢,从腋下托起司机,塞进后备厢。他一边掸去身上的尘土,一边大步跨上人行道,抓住女孩的手,快步走向传奇俱乐部。 他一边走进门,一边在心里念念有词。“为达目的,不择手段。”
1 经典剧场(Masterpiece Theatre):美国公共电视网的一档节目。 第三十四章 卡拉·韦尼提,账号:鞋跟公主 收到短信二十六分钟后,卡拉到达了传奇俱乐部。同伊桑相似,她也去街上找司机。不同之处在于,她不找出租车。卡拉脱下运动衫,用手指拢了拢头发。这时候她发现了那个家伙。此人离她不到二十米,开着一辆新式克尔维特,在街上缓缓而行,正在搜寻他感兴趣的东西。她上前几步,招呼他停车。 他开到几米外停下,放低车窗。她赶紧走过去,两手撑住车顶。“嘿,宝贝儿,要人陪吗?” 这家伙把头凑过来,上下打量她一番。“什么价?” “别担心钱,宝贝儿。我给你的价你不会拒绝的。”她说着,挤了挤眼睛。 他嘴一撇乐了,推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。“上车。” “我知道一个地方,没人打扰。”她说着,跳上车,关好门,“从这儿右拐,第二个路口左拐。” 她引导他开往西十四街。一路上他一再坚持说:为了隐私跑这么远的路太过分了。还说他知道别的地方,同样很好。二十分钟后,她假装顺从,让他停在一个地方,距离传奇俱乐部后身两个街区远。他拉开裤子拉链,斜过身子,贴着座椅靠背伸过一只手。他先是用一根手指轻抚她的头发,接着让那只手滑下她的肩头,奔胸前而来。她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的手,关键时刻她来了一句:“抱歉,走人了。”随后跳出车外。 他大叫一声:“你到底什么……”接着匆忙拉上拉链。 “谢谢你载我一程。”她说着,朝反方向小跑了几步,转身冲进左手边一条小巷。跑到一半,她还能听到他在身后破口大骂,什么难听话都有。等到后方传来引擎的轰鸣声,还有车子调头时轮胎发出的尖叫声,她才放慢脚步。走到巷子尽头,她转向相邻街道。卡拉刚一露头,正好看见那辆车的尾灯消失在远处的拐角。她猫下腰,跑到一辆停车待客的出租车旁等了一会儿,以防他再返回来。等到危险解除,她穿好运动衫,左右看了看,快速穿过马路,直奔传奇俱乐部。 卡拉的神经绷得像琴弦一样紧。她走上前门台阶,穿过门厅,走进酒吧,沿着长长的吧台缓步前行。目光在大厅里扫来扫去,寻找她认识的人。 这地方比她想的大。吧台又长又窄,占据了大厅一条边。靠吧台这半边有三四十张桌子。很多顾客在桌旁饮酒玩牌。三台宽屏电视高挂在墙上,播放着体育赛事,跟嘈杂的人声相互对抗。在优惠时间段,这地方大概还供应廉价食物,以吸引人气,让大厅前半边维持成运动酒吧。而在大厅另外半边,一排排赌博机赫然而立。在一个赌博早就不合法的州里,卡拉不知道老板是如何逍遥法外的。即便在夜里这个时间,这里肯定也有四百来人。 “有兴趣玩一局吗?”一个声音在她背后问道。 这个女人染着金发,穿着女招待的紧身黑裙。她衣服右胸绣着“传奇”二字,左胸有个名牌,上面印着“阿琳”。 “不,谢谢。”卡拉说着,走进人群。 她必须找到一个名叫梅尔的人。麻烦的是,梅尔可能是男的,也可能是女的,而且这地方拥挤不堪。她开始担心,究竟怎么做才能找到人。 她转向左手边,想在大厅里绕一圈,再从中间走回来。这时,她瞥见一部轮椅,远在大厅另一边。 是他吗?她必须搞清楚。轮椅淹没在人群中。她左右移步,试图重新捕捉轮椅的影子。 “你这狗杂种。”她心里暗想。如果他以为杀了她母亲还能带着千万大奖走人,那就大错特错了。她低声咒骂着,挤过拥挤的人群。这时一个女孩吸引了她的目光。女孩二十四五岁,留着长长的黑发,肤色黝黑,可能是中东人。她身着厚重的外套和裙子,头上扎着头巾,脚上穿着运动鞋。这身打扮让她看起来比实际胖了一倍,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。卡拉看着她从一张桌子走到另一张桌子,显然在寻找什么东西。 卡拉在老虎机旁发现一处空档,可以观察那个女孩。刚走到那儿,她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。一个矮胖女人站在身后,头上顶着凌乱的红发,身穿发牌员的短上衣,左臂搂着一只记事板,手里拿着笔准备做记录。她的名牌在翻领上,上面印着“梅尔”。 “鞋跟公主?”梅尔直截了当地问道。 “呃……是啊。” 梅尔在纸上做了一个标记。“后续指令会发到你的手机上,别忘了看。”她说完走进人群,把卡拉撂在原地。卡拉心里奇怪,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要等就行了。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,看了一眼。什么也没有。看来只能等了。 五米之外,那个穿厚外套的女孩停在了一张桌子旁。卡拉饶有兴致得看着她。女孩拿起一个大大的浅黄色信封,从顶端撕开,拿出一些照片。翻看了一阵后,她狠狠地把照片从中间撕开,再从中间撕开,然后把碎片放回信封。女孩把信封抱在胸前,目光投向大厅对面,额头和上唇沁出了汗珠。无论从哪个方面看,她都显得怪怪的。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?为什么室内这么热还穿着羊毛外套? 眼前的情景让卡拉看入了迷,她差点儿没听到手机响了两声。粗略扫了一眼短信后,她再次抬眼看去,女孩不见了。 ★★★★★ 雷蒙德 传奇俱乐部没为残疾人提供任何便利。既没有坡道,也没有电梯。所以雷蒙德当晚刚一到达,斯坦就不得不帮他登上门前的台阶。考虑到他之前说过不需要帮助,这一幕有点令人尴尬。 他在轮椅上调整好坐姿,然后向斯坦保证自己没问题,绝对不再需要帮助。这已经是他第无数次做出保证了。雷蒙德驾着轮椅穿过门厅,进入酒吧。正当他要驶向大厅深处时,一名胖胖的金发女郎靠了过来,前胸露得有点儿多。注意到她领子上的名牌,雷蒙德得知她就是梅尔。确认了自己的账号以后,他补了一句:“好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,最后一站还要爬台阶,真让人难以相信。”她没有理会,很快离去。梅尔一走,雷蒙德转向斯坦。“难以想象吧?那人嘴上说‘公平竞争的环境’,却让我们来到这样一个地方。” 斯坦撇了撇嘴。“我很同情你,文森特。”似乎要化解尴尬的气氛,他轻快地搓了搓手,“要不要玩点儿什么?老弟。” 雷蒙德慢慢抬眼看着他,眼神透着冰冷。“其实我现在有点忙,斯坦。” 斯坦耸了耸肩,然后抱起两臂,审视着大厅,浑身透着一股黑帮打手的痞气。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。 “听我说,斯坦。感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,不过,最好让我……你懂的。” “噢,当然,当然。”斯坦答道,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,“其实我要去后面见个朋友,如果需要我……” “我会打电话的。” 雷蒙德看着他穿过人群离去,开始在大厅中巡行。他刚来到一块人少的地方,就注意到一个女孩,身穿白色连帽运动衫和牛仔裤。看她不修边幅的外表和严肃的表情,这一定是鞋跟公主。雷蒙德悄悄躲到一桌玩牌人的身后观察,可是她已经看到了他。她移步到视野开阔处,一瞬间两人目光相遇。 雷蒙德了解人,理解人的行为动因。这让他拥有了常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优势。他面带微笑,朝她眨了一下眼睛。她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。这是一着险棋,但对于雷蒙德来讲很值得。他溜回到玩牌人的身后,朝吧台的一端驶去。 “妙趣横生。”他心想。 他知道共有四名相互竞争的对手,包括他自己。卡拉·韦尼提,他已经亲眼见到了这位鞋跟公主;剃刀狼,他还没有见到这位老相识露面;而火攻手,他不知道是何许人也。这就是说,每个人都有四分之一的获胜机会,确切来讲,在折刀现身之前。 雷蒙德心里还在为卡拉·韦尼提的反应发笑。他从桌子后面驶向大厅的尽头,侧过轮椅,躲在一台赌博机后面。 就在这时,他看到了另一个女孩,大概是个中东人,里面穿着T恤衫和裙子,外面穿着厚重的黑外套。他简直不敢相信,这些人离开50℃的沙漠跑到这儿,整个夏天都穿着冬天的衣服。“可恶的阿拉伯人,”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,“难怪他们都疯疯癫癫的,脑子肯定给烧坏了。” 直到她转过身,他才认出她是剃刀狼家里的那个女孩。她就是火攻手吗?他们是一伙儿的吗?他跟着她穿过人群,看着她走过一张张桌子。等她停下来,雷蒙德减缓速度,忽左忽右地探身,让视线绕开几个赌客,勉强能看到她的动作。她一手拿着打火机,一手好像拿着一叠撕碎的照片。他伸长脖子,目光绕开一伙玩牌人,看到她轻轻拨动打火机,让火苗点燃照片的下角。 他首先想到的是:她以某种方式作了弊,有人给了她“不公平的优势”,而她正在销毁证据。不过,看着照片在火焰中卷曲,看着她的表情,他有些发愣。 在大厅另一边,卡拉·韦尼提也在看着这个女孩。 难道她们串通一气?可是这样说不通,她跟剃刀狼才是一伙儿的。 两个女孩似乎在相互传递某种暗语。他专心致志地看着,几乎没听到手机响了,但他捕捉到了某种密码。阿拉伯女孩把灰烬向空中一扬,随后打出手势:先伸出三个手指,然后两个,然后五个。 “让她们都见鬼去吧。”雷蒙德心想。但他正要移动,两个玩牌人走到他前面,挡住了他的路。 雷蒙德本想叫他们滚一边去,可是女孩尖叫一声:“快跑!”接着整个大厅发生了爆炸。冲击波席卷而过,桌椅板凳横飞,玻璃木头四散,人员设施东倒西歪,灰尘碎屑四处飞扬,人人都变得蓬头垢面,情景如同世界末日。天花板上的墙皮、赌博用的筹码和钞票如雨点般纷纷落下,在浓浓的烟尘中打着转。雷蒙德连同轮椅被巨大的力量向后抛去,撞上一张桌子,将人和椅子砸倒在两旁。 一分钟后他苏醒过来,意识到面前那两个烂人救了他的命。两人自己却丢了小命,管他呢。他坐在一大片尘土和垃圾中间,周围的人群陷入恐慌和混乱。浓烟从大厅另一侧滚滚而来。他感觉脸上一阵阵疼痛,看到整个大厅的人都在尖叫与呼喊,却几乎听不到声音。 但是他活着。 他旁边有个人在喊着什么。等他搞明白那个人是在朝自己喊时,雷蒙德知道自己听不清了。震惊之下,他拼命调整呼吸,恢复镇定,然后去查看手机。手机卡在了身体与轮椅之间,看起来完好无损。真是谢天谢地。远处传来警车的哀鸣声,盖过了男男女女的鬼哭狼嚎。雷蒙德用目光搜索着大厅,瞥见一个穿白色运动衫的人躺在地上,四肢摊开,衣服脏兮兮的。那正是卡拉·韦尼提。 雷蒙德推开身边的人,小心绕开桌椅的残骸,从几百个惊恐的顾客中间穿过,奋力推进到她躺着的地方。两个自己也多处受伤的男人正试图让她恢复知觉。正当他们抬起她来朝外面走时,手机从她手中滑脱,掉在地上。雷蒙德聚集起全身的力量驱动轮椅前进,加着万分的小心不让轮椅倾覆,迂回穿过碎石瓦砾,俯身捞起手机。他发出一声胜利的呼喊,驾着轮椅直奔大门而去。 第三十五章 特工史蒂夫·奎恩 奎恩到达时,前门已上锁。这地方占地巨大,从后面可以俯瞰湖面。他绕到房子两侧,两手搭在窗户上朝里张望,房间里全都漆黑一团。于是他回到房前,走上台阶,来到门口。 他首先敲了敲门,这主要是出于习惯,并不指望有人开门。等了几分钟后,他开始撬锁。他知道橙衣忍者九不在这儿,不能抱过多的奢望。但是推开门的那一刻,他还是很惊讶。客厅里几乎空空如也,只有一张桌子。抽屉都开着。桌下立着一只敞开的保险箱,里面什么都没有。这一切告诉他,这家伙走得很匆忙。 他站直身子,发现电脑还开着。他动了动鼠标,屏幕立刻亮了。他读了屏幕上打开的邮件,然后仔细察看文件。里面记录着寻宝大赛的所有谜底。在寻宝大赛网站上,李的账号火攻手已经从排行榜前列消失。现在,排名扶摇直上、加入领先者行列的是一位新人:折刀。 “妈的!”他骂完看了看手表上的日期。来不及了吗?不会的,还有三十多个小时才截止。 想到还会有别人到访这栋房子,奎恩复制了那些答案,删除了寻宝大赛的文件,以及所有相关邮件。粗略搜索过其他房间后,他出了门。刚上车,手机响了。 “是我,”打电话的人说,“下一站是传奇俱乐部,在西十四街。” “谢了,我刚看了邮件。李会去那地方吗?” “不好说,兄弟。” “那个叫韦尼提的女孩呢?” “没信儿。” “妈的!听我说,我在湖边的一栋房子里,我要求派一个犯罪现场调查组马上赶到这儿。” “他们已经出发了,”盖瑞告诉他。奎恩从对方的背景声中听出另一部电话的铃声。“等一下,有人打电话过来。”奎恩听到一阵含混不清的对话。这时盖瑞回来说:“你最好赶紧去。传奇俱乐部发生了爆炸,现场一塌糊涂。” “我马上去。” “还有,奎恩……”对方顿了一下,“看在老天爷的份儿上,别弄丢了手机。” ★★★★★ 伊桑·斯特雷顿,账号:剃刀狼 伊桑本该预见到这一切,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做到。前一分钟所有事情都在按照计划发展,后一分钟形势便急转直下。一切都在瞬息之间。 当时,他看到女孩拿起了信封。当她撕碎照片时,曾与他短暂对视,这一举动带有挑衅的意味。不过没关系,已经太迟了,或者说他认为太迟了。发现鞋跟公主的那一刻,他的手机响了。女孩尖叫着发出警告,人群陷入骚乱,他不得不采取行动。接近门口时,他用拇指按下了按钮。即使在那么远的地方,他还是被弹片伤到了两腿背面,还有左肩。无袖防弹衣保护不到那儿。 行动失败。 按照最初的方案,女孩要找到并跟踪梅尔,识别出对手,然后把他们吸引到身边。但是他到达以后发现,有四个女人身上有“梅尔”的名牌,跟踪哪一个都没有意义。认清眼前的形势后,他只好引爆了炸弹,随后扮作旁观者进入爆炸区,假装协助救援与疏散,以便评估杀伤效果。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。看到那个坐轮椅的家伙拾起地上的手机时,他立刻认出此人在自家门口出现过。现在他至少识别出两名对手。他必须假设剩下的对手只受了轻伤,没在那些死人中间,所以他们还没有退出竞赛。他还必须假设没有手机在爆炸中损坏,因为他的手机没有收到额外的决胜码。真是太遗憾了。他将不得不等到下一阶段再拿到那些决胜码。他只有前往最后一站,然后等待时机。 伊桑有两个有利条件。首先,三个剩下的对手之一是坐轮椅的,机动性受限。其次,他开局不错。 伊桑自信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。他大步走到门口,挤过救护人员和大批赶来帮忙的人,急忙赶回出租车。路上他重读了一遍短信。下一站是斯蒂德哈尔西精神病研究中心,走高速公路二十分钟能到。距离斯蒂德哈尔西大楼不到一公里远的地方,就是废弃的布罗德维尤发展中心原址。两栋大楼最初是专为治疗结核病而建的,后来则用于治疗精神障碍。不过,布罗德维尤的研究实验室已经迁入斯蒂德哈尔西大楼。 伊桑了解斯蒂德哈尔西大楼。那里白天就已经够吓人的了,夜里更加挑战人的胆量。这一点对伊桑有利,他已经配备了应对任何不测的装备。 手表此刻指向凌晨2:12分。他开车上了路,直奔目的地。 斯蒂德哈尔西大楼据传有鬼,但伊桑从不相信任何超自然现象,所以这一点吓不住他。综合考虑所有情况,形势还不算太糟。至少他手里还有笔记本电脑和炸弹,以及出租车司机的枪。不管怎么说,贸然闯入必遭暗算。要想成功,就得迅速行动。按照短信的说法,比赛将在三点整结束,他只剩下四十八分钟的时间。 ★★★★★ 卡拉·韦尼提,账号:鞋跟公主 当女孩发出尖叫时,卡拉已飞身向一侧扑倒,但还是被爆炸抛到两米开外,跌进相邻的桌子下面。等她恢复意识时,已经身在室外的人行道上了。滚滚浓烟从身后的大门喷涌而出,弥漫到街道上。传奇俱乐部门前看起来就像战场一样。到处都是或坐或卧的人,不断咳嗽、哭泣或呼救。有个女人在卡拉身边说着什么,听起来就像在隔着玻璃墙说话。 卡拉坐起身。剧痛从脖子蔓延到两肩,扭曲了她的脸。她努力集中起精神,想听出那个女人在说什么。 “不要动,”女人喊道,“医生马上就到。放松,你很安全。”她迅速扫了一眼周围,继续说,“我叫玛丽。别担心,我会陪着你。你会好起来的。” 卡拉瞥了一眼四周的混乱场面。在二十米开外的街道上,一辆移动电视转播车已经到达。人员纷纷跳下车,脚刚一落地就开始忙活,布置线路,吊装摄像机、麦克风和摇臂。他们急于抢到新闻。 “真了不起。”卡拉说。她的听力开始恢复。卡拉像刚听完摇滚音乐会一样,脑子里回荡着轰鸣声,听什么都是模糊的。她抬手抹了一把额头。手指沾上了湿乎乎的鲜血,不知道是谁的。“我的手机在哪儿?” “别管你的手机了,”玛丽冲着她大喊,“你会好起来的。”她转身拦下路过的一名救护人员,“请问还要多久——” “很抱歉,我们有五组人员正在赶来,这里至少有五十人伤亡。”他告诉她,然后奔上台阶,进了俱乐部。 玛丽手足无措地四处寻求帮助。“等在这儿,我去找人帮忙。” “说实话,我觉得还好。”卡拉依稀记起手机曾从手上滑脱。她转过身,踉踉跄跄地走向俱乐部大门。玛丽抓住她,把她拉了回来。 “噢,我的天!你不能回去,里面着火了。” 卡拉弯下身子,两手支在膝盖上,等着头晕的感觉好转。她的四肢都受了伤,不知道脸上有没有破相。 “听我说,”她对玛丽说,接着顿了一下,紧闭双目,强忍疼痛,“你能带我去费尔维尤医院吗?我是那儿的护士。” “你能走吗?也许你该等医生。” “我能走。”她说。 玛丽用手臂挽住卡拉的腰,托住她。卡拉则用手臂揽住玛丽的肩膀。“我的车就在街那边,你真……” “是的,我真能走。” 她们磕磕绊绊地走了半个街区,走向玛丽的新款福特福克斯。她解释说,自己因为待在洗手间才逃过了此劫。 她告诉卡拉,她与几个女孩晚上一起出来玩,结果就出事了。她不敢相信恐怖分子会对这类俱乐部发起袭击。 “为什么是那儿?”她问,“为什么他们要杀害无辜平民?他们只是出来找乐子而已。那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政治目标啊。” 玛丽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,小心地将卡拉扶进座位,伸手替她系好安全带,就像在照顾孩子似的。然后她绕到另一侧上了车,发动车子出发。 “在这儿左转。”卡拉说。 “你现在坐好,不用担心,”玛丽对她说,“我要带你去地铁医院,我在那儿有个朋友,他们的创伤科非常棒。你就专心休息吧。如果我们走高速公路,从瓦伦丁下来,很快就会到。” 几分钟后,玛丽打开转向灯,随后驶入下匝道。她们已经远远看到了医院。 卡拉从另一边看着她。“停车。” 前方的红绿灯已经变红。 “我说停车。” 玛丽惊得猛一转头。“啊?你什么意思?” “停车,下去。否则我会做出你我都要后悔的事儿,我说到做到。”玛丽把车停下来,坐在那儿看着她。卡拉俯身打开司机一侧的门,推了她一把。“快下车。” “这是我的车,”玛丽尖叫道,“你不能——” “下去!马上!” 玛丽眨巴着眼睛瞧着她,慢慢下了车。卡拉强忍住一阵断腿般的剧痛,挪到驾驶座上,砰地关上门,猛踩油门。车子疾驰而去。这时她通过后视镜向后看,玛丽吓得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,双手捂着脸颊,望着她离去。“对不起,真对不起,好吗?”卡拉说,但是于事无补。她必须留在竞赛中,这样才有希望找到杀害母亲的凶手。在下一个路口,她左转调头,找到高速公路的北入口,然后将油门踩到底,直奔布罗德维尤海茨。 ★★★★★ 雷蒙德 斯坦终于找到了雷蒙德。他待在传奇俱乐部门前的人行道上,似乎有一半的克里夫兰好市民都围在他左右。斯坦告诉雷蒙德,他一直在“开会”,这两个字他说得很重,眼睛瞬间睁大了一下,这表明事情不太顺利。他们刚讨论到关键部分,就听到了爆炸声。他跑出去,寻找窝在轮椅残骸中的一具尸体。他说自己不敢相信雷蒙德毫发无损,而且轮椅完好如初。 “可恶的恐怖分子,”斯坦对他说,“有人说是个发疯的婊子引爆了身上的炸弹。” “这我相信,斯坦。”雷蒙德不动声色地答道。 “我告诉你一件事儿,老弟。”斯坦说,“炸成碎片算她走运,这样路易斯就抓不到她了。这地方已经开张六个月了。等他找到幕后黑手,那些人一样会碎尸万段。” “这对我的处境没什么太大帮助。”雷蒙德一边说,一边观察现场,寻思着自己接下来到底该干什么。 “那么听我说,我要回到我朋友路易斯那儿。他正在大发脾气呢,他的地盘搞成了这样子。” “请便。但是听我说,斯坦。我要去个地方。你可以帮我叫辆出租车吗?” “好说,好说。稍等一下。”斯坦匆匆看了一眼周围,然后消失在人群中。不到一分钟后他重新出现,带着一名满脸不爽的年轻人。“这是特伦斯,”他告诉雷蒙德,“特伦斯会带你去你要去的地方。对吧,特伦斯?” 特伦斯瞅了一眼斯坦,什么也没说。 “车子在那边儿,”斯坦告诉他,然后举起车钥匙,“等你办完事儿,回来找我。有些重要事情等着我们办呢,听明白了吗?” 特伦斯一把从他手里抓过钥匙,带着雷蒙德走向车子,一路无言。他坐进驾驶座,往后一靠,隔着车窗露出一脸苦相。雷蒙德打开车门,把自己挪进座位,系好安全带。特伦斯插好车钥匙,发动了车子。 “那我的轮椅就留在这儿,是吗?”雷蒙德问道,语气有些愠怒。 特伦斯略微向前欠身,看到了轮椅,向雷蒙德投来幽幽的目光。当他最终明白对方要自己做什么时,他吐出一口气,下车收拾轮椅,费了些周折才折叠好,咣当一声扔进后备厢。然后他迅速回到驾驶座,砰的一声关上门,开车上了路。 “布罗德维尤。”雷蒙德对他说。 “海茨?” “对,海茨,那地方过去是布罗德维尤中心——或者到斯蒂德哈尔西大楼,你认识哪一个?” “那地方不是废弃了吗?” “我巴不得呢。”雷蒙德说。 “那地方闹鬼,你知道吧。” “等我办完事儿,肯定会闹鬼的。”雷蒙德说。 第三十六章 伊桑·斯特雷顿,账号:剃刀狼 伊桑关掉前大灯,把出租车开进那条窄路,直奔斯蒂德哈尔西大楼。在距离前门不到二十米的地方,他把车子开出路面,钻进一处灌木丛,然后下了车。 大楼孤零零地矗立着,背靠一片高大的树木,在黑暗中忽隐忽现,像极了恐怖电影中的建筑。大部分窗户看上去已经用板子封死;剩下的几扇零零星星地分布在四个楼层,玻璃已经破碎,露出奇形怪状的黑洞。 他一路小跑下来,发现有辆SUV停靠在大楼一侧,藏得并不仔细。他猫腰钻进树丛,沿着车道摸到车尾,靠近右后车门,看见驾驶座上有个人的轮廓。 伊桑贴着车身悄悄靠近,抓住副驾驶一侧的门把手,偷偷往车里看。这家伙缩在深色条绒外套里,两臂交叠,下巴贴在胸前,好像睡着了。伊桑迅速拉开车门,朝他头上开了两枪。这家伙刚来得及喘口气,就被子弹的冲力推到车门上,贴着车窗倒了下去。伊桑悄悄关上车门,重新隐匿在阴影中。 枪声即使经过消音,在夜间也会很响。这一点伊桑很清楚,所以他赶紧退回树林中,循着原路回到大楼前。在阴影的掩护下,他跨过车道,猫腰跑到靠近正门的隐蔽处。伊桑蹲在黑暗中,默数到二十,接着戴好夜视镜,再次检查了一遍军用背包。在行动之前,他仔细观察了门前的空地。周围只有蟋蟀声响起。伊桑直起身来,冲上门前的四级台阶。 大楼的入口是一道双扇大门,很早以前曾被封死。贴在门口的告示警告闯入者:一旦跨过门槛后果自负。但当他来到门前时,木板已经拆除,大门已被撬开。 伊桑回头看了一眼,伸手抓住门把手,拉开大门。门轴发出吱吱嘎嘎的尖叫,响彻门前的空地。还没有碰到大门之前,伊桑就知道会这样。他停了一会儿,再次扫视一遍周围环境,然后溜进门去。 一进门就到了接待区。他调整夜视镜,直到周围环境清晰可见,然后从左至右扫视这块地方。在许多灰绿相间的奇异形状中间,他分辨出了一些脏兮兮的旧沙发,围成一片很大的空间。他右手边是接待台,上面还放着一只老式拨号电话。接待区周围均匀分布着几根柱子,也许曾让这里透出几分威严,现在却只用来撑住下垂的天花板。天花板上的漆皮早已剥落,像雪片一样落在地上,却永不融化,经过多年的层层堆积,令地毯愈发污浊不堪。 伊桑简单检查了门厅。他知道这栋大楼很大,有很多角落、楼梯和隐秘空间。要想找到那台电脑,就得行动迅速。他快速穿过一道双扇门,然后蹲在地上。头顶某处传来一声关门的闷响,打破了宁静。 这么说,有人在楼上。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双软质鞋套,套在军靴外,悄悄赶往楼上。 ★★★★★ 卡拉·韦尼提,账号:鞋跟公主 慌乱之下,卡拉不慎拐错了一个弯儿。结果她开车绕了好几圈儿才搞清自己在哪儿。时间只剩下一小时三分钟。要想获胜,就得在这段时间里进入大楼,找到那台电脑,拿到所有手机。进入大楼很容易,找到电脑也简单,只要花时间就能办到。但拿到其他手机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儿。不过她必须留在竞赛中,只有这样才能找到那个人。 到达最后一站后,她开着玛丽的车,沿着长长的车道缓缓前进,随后停下车,打算把车子藏进灌木丛的缺口。然而,当她驶下路面进入缺口时,前大灯照到了什么东西,一辆出租车早已停在那儿。她倒出车子,慢慢驶回路边的阴影中,坐在车上观察大楼的正面。这地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无法绕道进入大楼。卡拉俯身打开储物箱。她认定玛丽这种人会存着手电筒以备急用。事实上,她认定这种人会为世界末日制定计划,以应对饥荒和瘟疫。不过这就扯远了。 她在储物箱里一无所获,但在座位底下找到一只小型防水手电筒。卡拉把手电筒别在腰带上,锁好车子,匆匆赶往大楼。 如果出租车还不足以说明有人赶在了她前面,那么敞开的大门则说明了一切。她慢慢钻进门缝,然后蹲在地上,让眼睛适应黑暗。 室外温度在28℃左右,温暖宜人,而室内却十分寒冷。她蹲了整整二十秒钟,抱成一团,对着黑暗眨眼,直到物体的形状从暗影中浮现出来。现在,她辨认出一些长方形,一定是沙发。她还辨认出一些柱子,与天花板齐高。沙发在她面前围出一片巨大的空间,而柱子则把这片区域分割成几块。 她拿出手电筒,啪的一声打开。即便靠这点儿可怜的光亮,她还是看得到地上厚厚的灰尘。这大概能解释霉味和尘土味的来源。确信周围没人后,她直起身子,蹑手蹑脚地穿过正前方的双扇门。门里有一条长长的走廊。和门厅类似,这里满是剥落的漆皮、涂鸦、家具残骸。每个门洞上方都支出一块小金属牌,标示着房间过去的用途。走廊里一片寂静,只是从楼上传来几阵吱嘎吱嘎的响声。 不知道那些人当中谁拿着她的手机,不过她很快就会弄清楚。 假如她更仔细地察看一下楼外的空地,她本该发现那辆雪弗莱SUV就停在拐角后面的阴影里。假如她在门厅里再等七分钟,她原本有机会见证至少三个人加入这场争夺。 然而,她现在已经身在地下室。 第三十七章 雷蒙德 雷蒙德曾向斯坦保证自己不需要任何帮助。这话一出口,他就一直在打自己的脸。 他最初进入传奇俱乐部时需要帮忙,因为前门的台阶太高,离开那儿时一样需要帮忙。接着发生了特伦斯与轮椅那段插曲。似乎这还不够,攀上这栋大楼门前的全部台阶,再次让他难以应付。终于进入大楼后,他发现这里没有电,无法上楼。真令人难以置信。只有一件事情对他有所帮助。特伦斯找到一只手电筒,卖给了雷蒙德。没错,卖价三十块。这个狡猾的小混蛋。在特伦斯离开前,雷蒙德检查了电池,然后告诉他:非常感谢,如果再次见面,就把手电筒插进他屁股。 他迂回穿过入口处的碎石瓦砾,摸索着通过一道双扇门,进入一条走廊。 手电光微弱得可笑,用那点儿光照进幽深的走廊,效果跟闭着眼睛差不多。这地方太大了,而且有四层楼。他把手电筒放在大腿上,驾着轮椅从一座楼梯底下悄然驶过。这时,楼上有扇门吱嘎一声打开,接着砰的一声关上。他立即转过轮椅,寻找隐蔽位置。地上散落着一堆堆碎木、从天花板落下的墙灰,还有千奇百怪的垃圾。他一边颠簸前进,一边在心里咒骂游戏大师。这家伙完全不把残疾人放在眼里。 在察看地形的同时,他现在必须拿出对策。他有两种行动模式:要么驾着轮椅在大楼里四处游走,这会增加撞见对手的可能性;要么待在一个地方,守株待兔,朝任何移动的目标开枪。后者简单有效,切实可行,因为时间不是问题。谁闯进他的视野,雷蒙德就把谁打成筛子,拿走手机。完活儿。 不足之处在于,枪声会暴露他的位置,他必须打一枪换个地方。如此反复,直到除掉最后一名对手。到时候希望折刀能痛快点儿现身。 雷蒙德拿出斯坦送的枪,重新检查了弹匣。他很想开几枪找找感觉,这得等到第一名对手出现。一旦确定自己搞定了最后一名对手,他便可以从容寻找电脑,不用再留意身后,毕竟时间不是问题。等折刀到了,他才能将行动推进到下一阶段。 于是,像狡猾的海鳗等待猎物上门一样,他将轮椅轻轻向后移进一个门洞,隐藏在阴影中,枪口朝着门外。 这似乎比他想的容易。 ★★★★★ 特工史蒂夫·奎恩 奎恩赶到传奇俱乐部时,除了还能听到人声喧哗以外,一切都已结束。死者已被移走,伤员已被运往最近的急救室。只有消防队员、警察和少许顽固看客留了下来,连电视台的人都撤了。这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。在世界上的这处地方,至少还有些事情进展迅速。 警察在前门外拉起了纵横交错的警戒带。他走到近旁朝里窥视。大厅里仍然忙成一片。人们走来走去、发号施令、测量、拍照。他刚要喊一嗓子以引起注意,一个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,要求他后退。一个站在台阶下的男人受到了同样的关照。他侧身凑了过来。 “是恐怖分子,信不信由你。”他说完摊开双手。 “当时你在这儿?”奎恩问他。 “正在后面开会。这是我的地盘,六个月前刚买的。这他妈算怎么回事儿?”他对着四周发问,绝望地举起双手。 “我在找一个女孩。”奎恩说。 男人看了他一眼。“老天爷!你真会挑时候。你该早一个小时来这儿,要什么女孩有什么女孩。现在瞧吧。” “我在找一个特别的女孩,”奎恩说,“我相信她今晚就在这儿。金发,中等个儿,蓝眼睛,苗条健壮……”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。“你说的好有特点啊,朋友。按照你的描述,我得在大海里捞针。”他说完笑了。 “那么一个坐轮椅的男人呢?” “轮椅?”男人歪了一下头,“是有一个坐轮椅的。” “他去哪儿了?” “跟你有关系吗?” “我是他律师。”奎恩毫不犹豫地答道。 男人投来怀疑的眼光,从头到脚将奎恩审视了一遍,然后收回目光。“去问那边儿的特伦斯。”他指了指一位靠在车子边抽烟的男孩。 男孩看到奎恩朝自己走来,便掐灭了香烟,就像做了亏心事儿被逮到一样。然后他抱起双臂,假装没注意到奎恩。 “你叫特伦斯?”奎恩问道。 “谁找我?” “我找你。”他说完向他出示了警徽。 特伦斯叹了口气,眼睛看着远处。 “那边儿那个人告诉我,你开车送过一个坐轮椅的人。” 他转回脸看着奎恩,脸上挂着一副“那又怎样”的表情。 “你想告诉我,你送他去哪儿了吗?”他问道,把警徽放回胸前的口袋里。 “我送他去吃晚饭,看电影。” “那看的什么电影?” “问这个干吗?”特伦斯问道。 “他是我朋友,我要确保他在外面没事儿。” “他没事儿。” “很好,那么你送他去哪儿了?” “我不记得了。” “也许跟我去一趟局里,你就会想起来。” 特伦斯眼中闪过一丝恐慌。“我送他去了布罗德维尤中心。”他气呼呼地说。 “布罗德维尤中心早就拆除了。” “是啊。离那儿不远,他们还有一处地方,叫什么斯塔德哈斯。”他说。 “斯蒂德哈尔西?” “就是那儿。” “他说为什么要去那儿了吗?” “他说要去捉鬼。要我说,他想去找死。” “谢谢你帮忙。”奎恩走到一边,掏出手机,按下一个号码,“盖瑞……是斯蒂德哈尔西大楼。” “明白。”对方答道,“顺便说一下,猜猜我们在李的寄存库中找到了什么。” “有话直说。” “一只保险箱,我们刚打开,李过去三年搜集的资料都在。我可以告诉你,读起来很有趣。我这就把报告发给你。” 不到十秒钟,奎恩的手机响了。他翻阅了报告。“妈的!我得马上去斯蒂德哈尔西。” “等你到了那儿,打个电话过来。”盖瑞说。 “我会的。” “听我说,史蒂夫,带人过去。这帮混蛋可不是在玩捉迷藏。” 第三十八章 伊桑·斯特雷顿,账号:剃刀狼 伊桑是个爆破老手,这是他最大的优势。他随身带着炸弹,如何部署必须讲究策略。他最不希望自己找到电脑以后,反倒被困在倒塌的大楼里。 他在一楼寻找位置,准备布置一台“电脑”。他以前参与过这类竞赛,早就猜到最后一站要进入一栋废弃建筑,找到一台电脑,清除其余对手。他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。如果情势有变,他就改变对策。处变不惊,从容应对。这是他的座右铭。 第一台“电脑”他打算放在大楼后身靠墙的地方,位置要显眼。第二台放在二楼。第三台放在楼梯间。三台“笔记本电脑”都连着塑性炸药,足以把十米内的一切夷为平地。前两枚炸弹靠键盘触发,按下任意键都有效。第三枚放在手提箱内,翻开屏幕就会触发。如果没有被人碰过,三枚炸弹会在凌晨三点自动引爆。 在大楼后身一个房间里设置完炸弹,他看了一眼定位仪,然后迅速赶到中央楼梯,布置好手提箱。就在清理现场的时候,他听到了动静。伊桑知道大楼里现在至少有三个人,不清楚过多久才会有人遇上炸弹。他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位置,看了看手表,随后上了楼。时间还剩下三十八分钟。他正循着正确的路线前进,但需要加快速度。这一次没有第二名,这一次要不惜代价拿第一。除了赢得寻宝大赛,他已经无路可走。 ★★★★★ 雷蒙德 雷蒙德看了看手表上的夜光指针。他已经整整坐了五分钟,没听到一点儿声响。守株待兔也许是最可行的办法,但考虑到大楼的规模,这个办法不太现实。现在,气温正在下降,他心里开始发痒,必须有所行动。 每一名对手都有自己的一套专长,这会赋予他们某种优势。剃刀狼受过爆破训练。鞋跟公主略有些江湖智慧,还懂得基础医药知识。折刀是个懒惰而自私的贱人,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出场。没什么大不了的。雷蒙德早有计划,折刀卷进来也掀不起什么大浪。 再说了,雷蒙德身怀多种不同的本领。他靠脑子吃饭,遇事会思考,善于观察对手,具备心理剖析方面的专业技能。也就是说,他对所有可预见的情势都有应变方案。这是他的优势所在。 至于劣势,他只有一支斯坦送的枪。雷蒙德带着手枪好几年了,但他只开过一次枪,就是打死艾瑞克那一次。如果他能在两尺开外打中一个人,简直可以说是奇迹。 所以说,他必须依靠聪明才智,还要利用地形。而要利用地形,就必须先进行勘察。于是,带着一丝兴奋,他慢慢驶出藏身之处,沿着走廊悄悄驶往大楼后身。 他经过一个房间,看起来像是病房。手电光照出了人影,雷蒙德立刻停下来。远远地望过去,他勉强分辨出一些轮廓,似乎是三个人,靠后墙一字排开,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,在黑暗中呆呆地盯着他。肾上腺素喷涌而出。过了好几秒他才看清那些是什么。 那些是人体模型,可能有医学培训之类的用途。雷蒙德的嘴角撇出一丝坏笑。他照了照房间其他地方。这是一间设备仓库。靠墙放着两排长桌,中间还有两排平行的长桌。每条长桌上都放着一排废弃已久的医学培训用具,包括胳膊、腿、头和脚的塑料模型,外加三套坐着轮椅的完整人体模型。在远处角落里,他看到四套完整的人体骨架,姿势摆得很像百老汇音乐剧中的角色。他摇了摇头,咧嘴笑了,一半是因为他松了一口气,另一半是因为眼前的情景滑稽得要命。 他驶到长桌旁,捡起一个头部模型。这东西一下分成了两半,露出人类头部的内部模拟结构。没劲,一点儿都不吓人。给艾瑞克分块的时候,他重温过人体奥秘展览。这时他来了主意,这个主意不仅平复了他的不公平感(尽管这并不重要),也激发了他的幽默感。如果玩得好,这个主意能带给他优势。他选出一些合适的模型,然后驶向门口。 恰在此时,远处传来下楼的脚步声,咚咚的山响。有人朝这边来了。 “第一次公测开始。”雷蒙德心中暗想,然后在轮椅上靠好坐定,静静等待。 ★★★★★ 特工史蒂夫·奎恩 奎恩走进斯蒂德哈尔西大楼。他是当晚第五个跨过这道门槛的人。他把车子径直开到了门前,抓起放在储物箱里的手电筒,检查了一下弹夹,快速踏上门前的台阶,进了大门。 这地方散发着动物粪便的臭味和潮气。他知道大楼里至少有一个人,因为地上有两道模糊的车辙印,相距大约一尺半,从门厅延伸到一道双扇门。他举起手机,按下重拨键。电话接通后,他悄声说:“我进来了。” “需要增援吗?”盖瑞问道。 “暂时让他们等着。游戏设置跟两年前的内华达行动一样。斯特雷顿·伊桑可能已经进来了。” “别忘了,军方还想召他回去呢。” “欢迎他们带他走。让他们带个裹尸袋来。” “我这就办。记住,史蒂夫,需要支援你就按重拨键。不等你挂电话,我就让这个州的所有警察都往那儿赶。” “别激动,还没到时候。我要先摸摸情况,然后再叫人来。” “还有,史蒂夫……” “怎么?” 电话里沉默了一秒钟。“千万别冒险干傻事儿。” “你了解我的。”奎恩说。 “所以我才这么说。”对方答道。 第三十九章 雷蒙德 从关掉手电筒的那一刻起,雷蒙德便陷入一团漆黑之中,什么也看不见,什么也听不到。眼前的黑暗如此真实,如此强烈,仿佛触手可及。 真是太美妙了。 手电光的幻影消失后,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,物体的轮廓开始显现。他分辨出门框的边缘、地面上乱七八糟的垃圾,还有从走廊投来的微光。 恰在此时,沿着走廊传来嗒嗒的脚步声,刚到门外就停了下来。来人又试探地迈了几步,随后便再无声息。 雷蒙德一动也不动,连眼睛都不眨。不足四尺之外,一支手电筒亮起,一个蹲下来的身影就在他眼前。即使在黑暗中,雷蒙德也可以看出此人一身戎装,脖子上挂着身份识别牌,头戴夜视镜,脚蹬战斗靴。此人正是剃刀狼。 雷蒙德静静地看着他摘下夜视镜,轻轻放在肮脏的地面上,把细杆手电筒叼在嘴里。他一边察看走廊两边,一边打开背包,选了几样东西,然后再把背包拉好,重新戴好夜视镜。 “真是个大傻帽。”雷蒙德心想,继续静静地看着。一旦这家伙转身看到雷蒙德坐在这儿,不知道脸上会是什么表情。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。 剃刀狼动作迅速,显然没有察觉到雷蒙德就在眼前。他直起身子,再次察看走廊,然后走进对面房间。雷蒙德轻轻向前移动,让自己正对着门洞。从这个角度,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剃刀狼来回走动、放线、检查距离,然后朝天花板发射了什么东西。砰的一声响。撒下一阵墙灰。剃刀狼将一根绳子吊在那个东西上。 “看来他就是这么处决死亡画师的,真让人着迷。” 这家伙几分钟内就在房间中央布置好了某种弹射陷阱,最后在刚进门处拉了一根绊索。显然那是触发装置。完活儿之后,剃刀狼收拾起背包,小心地跨过绊索,回到走廊。他正要转身离开,手电光扫过了雷蒙德。 这家伙显然吓了一跳。他以连贯的动作迅速掀起夜视镜,举枪直指雷蒙德。 雷蒙德躲在塑料面具后笑了。剃刀狼不会立即开枪,战斗规范就是这么规定的。也许剃刀狼只是一名道德败坏的大兵,但他会遵守交战规则:明确识别目标。 雷蒙德大气都不敢出。 剃刀狼慢慢放低枪口,俯身过来,用枪管前端敲了敲塑料头骨,鼻子哼了一声。他被逗乐了。 “这家伙真是傻透了。” 雷蒙德把枪支在大腿上,双手紧握枪把,手指勾着扳机,身体藏在人体躯干模型里。他只需要扣动扳机。就在此时,有扇门发出嘎吱一声响,声音回荡在走廊里。他犹豫了。 剃刀狼猛地转过头,拉下夜视镜,关掉手电筒,走开了。 所谓夜视镜不过如此,所有那些军用垃圾也一样。剃刀狼的劲敌一直坐在他面前,他丝毫没有觉察出来。 雷蒙德无声地移开塑料肢体,堆在地面上。 然后他转过轮椅,跟了过去。 ★★★★★ 特工史蒂夫·奎恩 奎恩穿过最里面的双扇门,进入一条中央走廊。他不断深入迷宫般的大小走廊,找到一处宽敞的楼梯口,向左可至二楼,向右可至地下室。他左手拿枪,用手电筒左右照了照,来到楼梯前停下来。没有一点声音,没有一丝生气。大楼里似乎空空如也,但他知道并非如此。 楼上传来吱吱呀呀的关门声。他等了一会儿,侧耳倾听,只能听到空灵的嘶嘶声,来自远方巨大的空间。他悄悄走到一个漆黑的门洞旁,朝里张望。如果李或卡拉已经到了这儿,他到底该如何找到他们呢? 远处传来碎石哗啦啦的响声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接着他听到楼下有什么东西咣当一声落下。他来到楼梯栏杆旁,弯下身子,向黑洞洞的下一层窥视。除了灰黑色的台阶,他什么都看不见。隐藏在黑暗中的地下室肯定有六米深。 几乎就在同时,他感到有两只手按在自己背上。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,身体失去了平衡。他能想起的最后一件事,是自己伸出两手在空中乱抓,身体在坠落。 他只知道有人推了自己一把。他重重地摔在地上,感觉头从地上弹起,接着眼前一黑。 等他苏醒过来,他知道是谁干的了,但已经太迟了。 ★★★★★ 卡拉·韦尼提,账号:鞋跟公主 卡拉怀疑自己中了邪。当时她刚转过一个拐角,就看到那人倚在栏杆上,于是她抓住了机会。直到她站定身子,看着他跌入漆黑的楼梯深处,摔向下一层的楼梯平台,她才意识到他是谁。 她探出栏杆向下张望,捕捉声音。但没有一点儿动静,没有生命的迹象。卡拉踮着脚尖走下楼梯,来到他身旁。她用手电筒迅速扫了扫四周,然后把手搭在他肩上,向后扳了扳。 她不知所措。这也难怪,她是个不称职的护士。 “嘿,你还好吗?”她低声说。这时他微微一动,鼻子哼了一声做出回应。她扳过他的肩膀,让他平躺着,用手电筒照着他的脸。 他呻吟着,举手护住眼睛,挡住刺眼的光束。“卡拉?” “小点声。”她低声说,然后靠近一些,“你还好吗?” “我得带你离开这儿。”他说完想要试着动一动,立刻发出痛苦的呻吟。“老天!” “好啊,只要你身体允许。” “扶我起来。” 她犹豫了。现在随时可能有人过来杀死他们俩。 “我要把你挪到一个安全的地方,但你必须安静待着。” 卡拉从他腋下勾住他向后拖,一使劲他便痛得大叫。她小声让他不要作声,同时费力地将他拖离楼梯,进入最近的房间,然后放下他。 她蹲在他身旁。“你伤着哪儿了?” “我的胳膊,”他试图坐起来,疼得龇牙咧嘴,“还有膝盖。” “你得待在这儿。”她小声说。 “扶我起来。”他说,声音几乎听不见。 她摇摇头。“你待在这儿。你摔得不轻,也许伤到了脖子,或者脊柱,或者其他地方。我去找人帮忙。” “我很好。”他说。但即使在微弱的手电光下,她也看得出他不太好。 奎恩闭上眼睛,表情扭曲,重新瘫倒在地。呼吸声越发尖锐而急促,说明他非常难受。他再次努力坐起来。 “别这样好吗?”卡拉小声说,把他按回去。她解开他的上衣,松开领带,敞开衬衫领口。在手电光下,她能看到他的背带里插着枪和皮夹子。趁他伸手去摸头时,她的手指滑到了枪上。枪插在套子里,她把拇指轻轻伸到皮扣下面。 “我们在哪儿?”他闭着眼睛问道,同时试着移动手臂。 “你还记得什么?” “有人推了我一把。你要干吗?”他突然发问,一把抓住她的手。 “检查伤口。”她放开枪,收回手。 “我的膝盖疼得要死。” “也许扭伤了,”她说,心里又有些不好受,“待在这儿,不用等太久。” “等一下。”他说,伸手在上衣里掏出手机。 “你要干吗?”她问道。 “给盖瑞打电话,手电筒往这儿照。” 她伸手挡在手机上。“盖瑞是谁?” “我搭档。” 她绝不能让他打电话给搭档。否则联邦调查局会飞马杀到,找到橙衣忍者九,抢走她的机会。她一定要与他对决,一对一。事情只能这样了结。 奎恩用一只手笨拙地操作着手机。 “我来打电话。”她说完从他手里拿走了手机。 “只要告诉他,时候到了。” “时候到了。”她一边复述一边站直身子,“待在这儿。” “你要去哪儿?”他说完想要移动身体,但疼痛再次袭来。他倒了下去。 “别担心。我会给他打电话的,但我得先把事儿办完。待在这儿,别出声。”她把手机塞进牛仔裤,攀上楼梯,朝中央走廊窥视。他仍在她身后低声呼唤,而她已经右转,奔向下一条走廊。杀害她母亲的凶手就在大楼里,藏在什么地方。她就是死也要找到他。 刚刚拐进下一条走廊,她听到了脚步声,立即停了下来。 有人就在她前面。 她隐入阴影中,屏住呼吸,竖起耳朵。周围陷入一片寂静。不管有没有人,她都必须过去。于是她踮起脚尖悄悄绕过下一个拐角,几乎撞到一个蹲在地上的人。借助微弱的手电光,她可以看到此人穿着军装和战斗靴,靴子外裹着布套,夜视镜掀到头顶上,手电筒叼在嘴里。他一边留意着周围,一边用一件上衣盖住了什么东西,并沿着边缘塞好。那东西看上去像是人的身体。 卡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。她悄悄后退,一步,两步。 这时,他站了起来,拉下夜视镜,从左向右扫视。她立即站住不动。两人距离只有十步远,她想拔腿就跑。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她脑子里说:“不行,不行,只能慢慢走。” 不料,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,拿在手上察看,随后转过身。 还没等他的视线转向她,卡拉便将身子一沉。紧接着枪声响起,子弹越过她头顶,从墙上弹开。她像杂技演员一样再将身子一侧。刚转过身,第二颗子弹从她背后飞过,打在墙上。这时她撒开了两腿,头也不回地拼命往回跑。 第四十章 雷蒙德点亮手表背光,看了看时间。尾随剃刀狼来到中央走廊的尽头后,他往左一拐,发现一堆桌子层层叠起,挡住了去路。按照剃刀狼的风格,这个混蛋无疑飞身越过了障碍,继续往前走了,没受到任何阻挠。而雷蒙德只能调头回去。 原来的打算只好作罢。雷蒙德转过轮椅,想回到老地方。这时他听到一声尖叫,接着是一声枪响,紧跟着是凌乱的脚步声。不止一个人在奔跑。现在,走廊恢复了寂静。一名对手可能已经倒地身亡。而他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,错失了行动的机会。他驾着轮椅,驶向他刚才兴奋起来的地方。手电光照进楼梯背面的空隙,他瞥见一个方方的物体。 雷蒙德陡然停住。 他向前探身,把目光投向暗处,让手电光对准那个物体。这东西被人推到楼梯下很远的地方,本来很难发现,看外形很像一只手提箱。很明显,有人把它留在这儿,为的是再回来取走。一阵兴奋的战栗掠过他全身。 他沿着楼梯边缘倒退,让手电光照出物体的全貌。果然,是一只闪亮的银色手提箱,就那么放在那儿。 他坐在轮椅上不可能够得到。想拿到它只有两个办法。要么离开轮椅,从地上爬过去拿;要么找根棍子或扫帚,把它勾出来。 他已经在这栋混账大楼里转悠了好几公里了,不记得在哪儿见到过扫帚或棍子。那么别无选择。他察看了一下走廊,小心地把双脚挪下踏板,从座位上溜下地。他浪费了一些时间。如果他是健全人,就不会这么慢。所以必须抓紧时间。如果有谁碰巧路过两边的走廊,他便成了待宰的羔羊。但是,不管手提箱里装着什么,既然它值得别人藏起来,就值得他冒险搞到手。 他一边沿着污秽的地面匍匐前进,一边拖着身后的轮椅,蜿蜒爬到楼梯底下。刚爬到距离手提箱一臂之远的地方,他便立即坐起身,斜靠住楼梯的底面,摆正双腿,把手提箱拽到大腿上。他难以抑制满腔的期待,转动着脖子,手指跃跃欲试。接着他让手电光照着手提箱的两只锁扣,用拇指按住第一只的开关,用力一压。锁扣啪嗒一声开了。第二只也照此办理。 雷蒙德不敢相信有人会蠢到这个地步,竟然把没上锁的手提箱随处乱放,等着别人来发现。他面对的正是这种智障脑残,正是因为这个,他才会横扫一切对手。 然而,掀起手提箱盖子的一刹那,他目瞪口呆。 手提箱里有一台“笔记本电脑”,连着一堆导线。两捆黑色的圆柱体安放在左右。手提箱盖子带起了“电脑”屏幕,上面显示着巨大的数字时钟,红色的数字在不断跳动,现在的时间是…… “……01:06”,时钟在倒计时…… “我的老天!”这玩意儿一分多钟后就会爆炸。这么短的时间,他绝对逃不出去,很可能都来不及回到轮椅上。他感到心脏骤然停跳,咯噔一下,然后才恢复跳动,但是心率加快了一倍。他必须让这东西失效,可是怎么做? 00:59:42,时钟还在倒计时。 “只剩下一分钟!” 他的右手悬在导线之上,迟迟下不去手。左手抖得厉害,几乎拿不住手电筒。他咬住嘴唇,仔细研究。导线有红白蓝三种颜色,从“电脑”背面引出,连接到那两捆圆柱体的尾部。他不知道如何是好。真要命!他算是某种爆破专家吗?他必须是! “冷静,冷静……” 还有五十九秒,时间充裕。 ……00:44:50…… “他妈的!” ……00:40:53……00:40:52…… 他想大喊大叫。他想把这玩意儿扔一边去。他敲了一下ESC键,一个对话框弹了出来,要求输入密码。 密码?什么密码? 他再次敲了一下ESC键。屏幕显示不变,只有对话框和时钟,倒计时还在继续。 这个程序必然有配置信息,很可能在注册表中。但注册表太大了,没有时间去搜索。 这时候,他回忆起那个女孩,俱乐部的那个阿拉伯女孩。她曾举起三根手指,然后是两根,然后是五根。别管配置了。那就是密码,一定是。……00:26:55…… ……现在,密码是什么……? “想,想啊!” ……00:12:00…… 还有12秒,时间充裕。别慌。他输入52…… ……52,还有呢?他想不起来了。妈的!妈的! 不对,等一等。是三根手指,然后两根,然后五根。他现在还有…… ……5秒…… ……4秒…… 雷蒙德输入326,妈的!删除。输入325,回车。屏幕上的时钟消失了,桌面显现出来。 雷蒙德向后一瘫,靠在楼梯底面上,大口大口喘着粗气,感觉全身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流。他抬起双手,举到面前。即使在微弱的手电光下,他仍然能看到双手在颤抖。 筋疲力尽之下,雷蒙德坐起身来,四下张望。他给了自己一分钟的时间,等着心跳放缓,血压下降。然后,他拾起手电筒,拖着手提箱醒爬回轮椅,驾着轮椅驶回老地方。 他有了新计划。那个当过兵的混蛋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。剃刀狼将成为第二个坐在地上,眼看着炸弹即将爆炸的人。三秒钟就送他上西天。雷蒙德只需要给炸弹找到合适的地方,再弄明白怎么重新激活它。那个程序不会太复杂,傻子都会用。就是,剃刀狼都用过,错不了。 遗憾的是,雷蒙德见不到这家伙的表情了。他将要前往大楼的另一边,成为手执牛耳的那个人。他只需要保持镇定,控制情绪,牢记他的一项主要优势:他比对手们更了解他们自己。 做到这些就足矣。 第四十一章 雷蒙德 搜寻了几分钟以后,雷蒙德找到了绝佳的布雷点。这是一间空房间,门口上方支出一块小金属牌,标明这里曾是分诊室。 “事成之后,分诊室可装不下他。”他心想,“这种炸弹一炸,他们得从二楼天花板把他刮下来。” 雷蒙德匆匆搜索了一遍附近的病房,找到一台摇摇晃晃的医用推车,把它拖进分诊室。他把“电脑”放在台面上,紧靠着最里侧;让那两捆圆柱体由导线吊在车后,从正面看不到。 同以前一样,他又猜对了。通过隐藏在注册表中的信息,他找到了引爆炸弹的程序,名为“引爆器”。 “引爆器!真是个天才。”雷蒙德一边想,一边重新设置好计时器,然后合上屏幕。炸弹的自动引爆时间定在凌晨三点半。如果那个时候雷蒙德还没有出去,那他无论如何死定了。如果有人提前打开笔记本,炸弹会在倒数三秒后爆炸。这点儿时间刚够当事人喘口气。雷蒙德只能想象剃刀狼脸上的表情。但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引狼入室。于是他朝天花板开了一枪,然后迅速撤离。 那群鲨鱼随时会开始巡游。等他们聚集过来,他早已远离此地。 他沿着走廊疾行,感觉自己正在朝南驶去。事实上,他知道哪条路是对的,但仅此而已。不管是往南还是往北,上天还是入地,只要能离得远远地就好。可是,来到两条走廊的交汇处时,他停了下来。根据他的判断,应当走…… 左手边有情况! 枪声划破了静夜,紧接着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。有人中了枪。 他转过轮椅退了回去,溜进一个幽暗的门洞。短暂的寂静之后,他听到了重物拖过地面的声音。他设想有人受了伤,正爬着寻找庇护之处。 太妙了。 他从门口朝外窥视,尽量不让自己和轮椅暴露在外。这一次他用手电筒朝相邻走廊照过去。 雷蒙德正好看到一个蜷成一团的人影消失在拐角处。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,他不禁露出笑容。猎杀行动正完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。他的等待、他的耐心,还有他关于人的知识,已经形成了合力。 雷蒙德关掉手电筒,检查了一下弹夹,扫了一眼走廊两边,迅速离开房间,转过拐角。走廊里漆黑一片,他只能看到远处有些模糊的门洞。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响动,打破了寂静。他打开手电筒,左右扫了扫前方区域,然后朝下照去。地上有团东西。 他犹豫了一瞬间。那可能是个陷阱。也可能是个趴在地上的人,正拿枪对着他。雷蒙德举起亮青色的手枪,瞄准并逐渐靠近目标。果然那是个人形,蜷缩在一件旧军装里。 可能是剃刀狼。也许他受了伤。 没看见有枪。如果再靠近一些,雷蒙德会忍不住上去揍他。 “拿命来吧。”雷蒙德一边想,一边举枪连扣两次扳机。然而,就在第一枪射出的瞬间,他听到当的一声响。子弹击中了金属容器,随后发生了爆炸。他被冲击波向后抛去,撞到身后的墙上。 借助爆炸的闪光,雷蒙德在视野边缘捕捉到一个人影,一闪而入,继而消失,就像穿越他潜意识的幽灵。这个人又高又壮,带着夜视镜,穿着陆军军服和防弹衣。雷蒙德的视网膜上仍留着这个人的身姿。他腾身在半空之中,正在跳出爆炸区域。雷蒙德握紧两只轮子,猛然转向,但这家伙已经离去。 身上最初燃起的火焰已经熄灭,烧伤的剧痛随之而至,主要来自双手和面颊。他抬手摸了摸额头,发现头发和眉毛已经没了,大部分表皮已经烧焦。他保住了视力,大概是眼镜的功劳。眼镜已经碎裂变黑,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挂在脸上。借助一点余火的微光,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残衣。一片片烧焦的破布条晃来荡去。膝盖及以下的裤腿已经破烂不堪。胸前像被卡车撞过一样。 这个阴险的狗杂种设计害了他。他在黑暗中开枪打中的那个人形,显然是罩着外套的液化气罐。他上当了。 还有更糟的:雷蒙德在爆炸中丢了枪,不知道掉在了哪里。 就算没有受到羞辱、惊吓和伤害,愤怒已经彻底点燃了雷蒙德。他将不顾自己的残疾之躯和一身伤痛,找到这个混蛋,杀了他。哪怕自己为此丧命。 雷蒙德强忍着一阵阵刺骨的疼痛,眨眨眼赶走留在视野中的残影,慢慢驾着轮椅四处搜寻。想活下去必须找到枪,然后想出对策。他必须加快速度,因为身体正在陷于休克,意识开始变得模糊。如果他任由自己倒下,就只能坐以待毙。对手会轻松回来干掉他。 但是,雷蒙德曾经走出过逆境。他有钢铁般的意志,这一意志曾在紧要关头帮助他坚持下去。他也有体力来支撑这一意志。虽然手背烧伤了,但他的手掌完好无损。雷蒙德握紧两只轮子,回想着他在车祸后一直挂在嘴边的咒语。他驾着轮椅缓缓向前,嘴里念念有词:“越挫越勇,永不言弃。越挫越勇,永不言弃。” 那件燃烧的外套上还有些微弱的火光,他勉强看出前方有个电梯。为什么不先察看一下地形呢?他早该知道这是个陷阱。 没什么大不了的。无论怎样,要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。只有失败者才会没完没了地后悔。他必须把精力留给下一步的行动。 他凝聚目力看着面前的电梯门,眼前只有漆黑一团。一两秒钟之后,他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:电梯门被撬开了,留下一道三尺左右的缺口。 刹那间,雷蒙德知道为什么了。真相像一列火车,和他迎面相撞。 可是已经太迟了。他感觉身后有一双手抓住了轮椅手柄。这是剃刀狼,毫无疑问。 雷蒙德感觉自己飞速向前冲去,赶紧甩开双臂,抓住门边,迫使自己停下来。他用手指紧紧扳住电梯门,绷紧肌肉,剧烈地喘息,奋力让自己留在原地,并拼命后退。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雷蒙德的肌肉突然松懈下来。 前轮掉了下去,悬在了半空。 轮椅向下倾斜。手机从大腿上滑落,向前飞出,落入身下的黑暗中,发出当的一声。 在愤怒和绝望的共同作用下,雷蒙德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,抵住了身后的推力。轮椅倒了回去,前轮回到地面上。而在他身后,剃刀狼以结结实实的一撞回敬了他。 雷蒙德感觉轮椅向前飞了出去。他的手指从门上滑脱。漆黑的洞口向他扑来。 轮椅离开了他的身体。 电梯井中回荡着各种声音…… 还有巨大的撞击声……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。 第四十二章 卡拉·韦尼提,账号:鞋跟公主 从第一枪射来到现在,卡拉一刻都没有停歇。她跑过一条条走廊,心脏狂跳不止,呼吸道灼热难耐,胸膛仿佛要炸开。手电光胡乱地扫来扫去,她几乎什么也看不清。现在,她一门心思想逃出去,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,或者从哪儿可以出去。绝望之中,顺着身体的倾斜之势,她拐进一侧的房间,只想喘口气,并搞清自己的方位。她靠着墙壁慢慢下滑,手抚着胸口,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。她抬头一看。有了!一台笔记本电脑赫然在目。 她直起身子走过去,手悬在键盘上,一时不敢妄动。她犹豫了一会儿,手指跳动了几下,按下了空格键。 屏幕刷地一下亮了,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房间。受到强光的突然刺激,她眯起了双眼。当她睁开眼睛时,屏幕中央弹出一个对话框。她输入自己的账号和密码,按下回车键。屏幕上出现一个表单,显示着四个空白的输入栏,要求填写决胜码。 千万大奖、房子、车子、游艇,一切就在面前,她只要敲几下键盘就行。但这不是她的动机,她的最初目标是找到父亲。他从前是名受人尊敬的工程师,自从学会了赌博,他变了,成了遭人鄙夷的行尸走肉。现在,这个混蛋就待在外面的什么地方,还在骗,还在赌,还在到处找酒喝。但母亲之死现在成了重中之重。卡拉一定要找到凶手,为母亲复仇,不达目的绝不罢休。 但是现在,那么多的钱就摆在她面前,让她陷入迷思。 远处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枪响,紧跟着是一声爆炸。几乎就在同时,她听到附近有手机响。那是短信提示音,说明有部手机已经摧毁,还说明有人就在近处。她瞥了一眼门口,开始阅读屏幕上的消息: “好极了,卡拉,你已经找到了第一台电脑。作为奖励,你会在桌子左上角的抽屉里找到一样小东西。但是可惜,由于你一个决胜码也没有输入,我必须假定你没有手机,这稍微加大了你完成任务的难度。更大的挑战在于,一名新对手加入了竞赛,他就是折刀。你知道了可能会觉得有趣,他来这里是受了橙衣忍者九的邀请。这人可真好,把答案分享给了别人,现在他们并肩作战。但你知道该怎么做,你得搞到四个决胜码。而要做到这一点,你必须离开这个房间。而且你还得找到最后一台电脑。卡拉,祝你好运。要想战胜剩余对手,你肯定需要交好运。” 她删除了消息,合上电脑,房间陷入黑暗。她拿起电脑,想把它带在身边,却发现电脑连在桌子上,而桌子又连在墙上。电脑只能留在原处,于是她放回电脑,拉开最上面的抽屉。 她拿到一台四寸大小的平板电脑。开机后,屏幕上跳出一个App,显示出整个大楼的平面图。切换到不同画面,她可以看到所有四层楼的布局,其中包括两座消防逃生楼梯,分部在大楼两端。她在第五个画面上看到了图例。她明白了,这个追踪程序以某种方式与那几部手机连接在一起。在不同的楼层上分布着三个不同颜色的点,代表对手们的三部手机。而白点代表她手上的平板,白点旁有个闪烁的方框,代表这台电脑。 按照平面图的显示,蓝点正沿着一楼的走廊快速移动,奔向大楼另一侧的消防逃生楼梯;红点在下面一层的地下室里,所以,拿了她手机的那个人可能就在那儿;而绿点就在几条走廊之外,而且正在迅速逼近。 “妈的!”她喃喃自语。 这时,她想起奎恩的手机。卡拉掏出手机打开,里面罗列着许多电话号码,她认出其中之一是吉娜的。难道吉娜就是折刀?这很值得怀疑,更何况,吉娜曾经瞒着卡拉与夺命七郎合作。如果她拨打这个号码,附近就会有手机响起。 她按下拨号键,听着拨号音。铃声响了一遍电话就通了。 “奎恩?出了什么事儿?”一个男人的声音说。 她立即关掉手机。对方一定是奎恩的搭档。“他妈的!”现在他一定知道奎恩有了麻烦。 如果离开这栋大楼,她就失去了找到橙衣忍者九的希望。如果让他赢了大奖,摆脱掉杀害她母亲的罪责,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。她只能坚持下去,继续寻找他。他就在这儿,就在这栋大楼里。 门咔嗒一响,她转过身。有人站在门口,她觉得来人应该是折刀。耀眼的光束晃进她的眼睛,是手电筒。就在那一刹那,她瞥见了枪口。 “别动。”那个人说。一瞬间她不知该如何应对。如果足够聪明,她也许会带着他的手电筒和手机离开。而一旦走错一步,她根本就出不了这个房间。 生死就在一念之差。 “你是谁?”她问道。 “别担心我是谁。”他说,语调流畅,带有一点口音。 “那是,枪在你手里。”她答道。卡拉十分清楚该如何处置眼前的情形。只要沉着冷静,假装清纯,她就可以带着千万大奖远走高飞,并且剥下橙衣忍者九的头皮为母亲雪恨。 她把双手背到身后,把平板塞进牛仔裤的后袋。 “我猜你是折刀。”她说。 “也许吧,”他说完朝她挥了挥枪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,“把手伸给我看,慢着点儿。”她举起双手。手电光笼罩着她,始终让她睁不开眼睛。“你找到了电脑。” “你这么快就赶上来了,干得不错。”她说。 他什么也不说,警惕地绕着她走。不一会儿,他的手指悬在了电脑空格键上,敲了下去。屏幕重新亮了起来。 “听说你和橙衣忍者九合作,”她说,“所以,我在想,也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。” 他转过头来注视着她。 “我在这儿有自己的计划,”她说,“我不追求钱。你帮我找到橙衣忍者九,我帮你拿到钱。” 他示意她后退,仍然用枪对着她的头。 “那么你什么意思?我们成交了吗?” “你拿到了平板,”他说,“请接受我的建议,利用它离开这儿。” 卡拉鼻子一哼。“我不会走的,我在找人。”气氛一瞬间紧张起来,她接着说,“你怎么知道有平板?” 这一次他转过头来时,两人四目相对,紧盯着对方。在那双眼睛里,她看到了阴暗,看到了危险。“有机会走,你就应该走。”他说。 他扣动了扳机。 第四十三章 伊桑·斯特雷顿,账号:剃刀狼 伊桑奔向大楼内的消防逃生楼梯,想攀上四楼继续寻找电脑。他既聪明又善于变通,这总能让他在众多对手中脱颖而出。部署最后一个陷阱让他比原计划多用去七分钟,但清除掉橙衣忍者九值得多花时间。 他用三十三秒赶到三楼的楼梯平台。重新调整一下肩上的背带后,他冲上最后一级台阶。一到顶楼他便离开楼梯间,沿着第一条走廊疾行,然后左转,沿着下一条走廊继续前进。他预计前方就是中央楼梯。他知道对手之一已经完蛋,其他对手仍在黑暗中挣扎,伊桑相信自己能赢。这一信念并没有让他改变方案,没有什么是绝对的。即使有十二分的信心,推测说到底还是推测。如果按照站不住脚的假设行事,那就离死不远了。 他迅速穿过一道道暗影,蹲下身来,以便透过夜视镜左右观察周围环境。他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,只有几张生了锈的病床、一架破烂的医用推车,还有遍地的污迹。他站起身,走进隔壁房间,再次观察一番后,他愣在了原地。 什么地方出了问题。 根据之前的预计,他本该身处通往大楼后部的中央走廊,可他却发现自己钻进了死胡同。他现在茫然无措,正常情况下他的方向感极好。他掏出定位仪,但是屏幕不亮,他沮丧地摇了摇,外壳在手里散了架,掉在地上。太不可思议了,他反复检查过所有设备。一阵恐怖感蔓延至全身。他知道自己拐错了一个弯儿,但不知道在哪一处。这不像他的所作所为,每次行动他都规划得细致入微。他把定位仪塞进背包,看了看手表。如果来得及,他也许会返回去察看周围环境,但时间已经耽搁。再过十五分钟,一楼的炸弹就会爆炸。该抓紧了,否则他就逃不出去了。他收拾好装备,直奔楼下而去。 完成这项任务等于同死亡赛跑,缺了定位仪难度更大。他现在实实在在感到了压力。 但话又说回来,只有这样他才能进入最佳状态。 ★★★★★ 雷蒙德 雷蒙德从深度昏迷中苏醒过来,远处传来一阵哀鸣。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意识到,那声音是他自己发出的。随着他逐渐恢复了意识,重新有了知觉,他希望自己死了更好。 脸上的皮肤已经烧伤,而烧灼感正在一浪一浪深入他的肉体。左侧的眉骨肿起了大包,疼痛难忍。一侧的肩膀扭曲变形,可能已经脱臼。他不敢相信有人会把坐轮椅的残疾人推下电梯井。这恰恰说明,当今的世界充斥着这类人渣。 他伸展开指节,转动脖子,确认自己还能活动,然后撑起身子成坐姿。他的手和脸肯定已经烧伤,这些他还可以面对,但当他撕开裤腿时,借助昏暗的光线,他看到骨头从骨折处戳出了皮肉。一瞬间他几乎被眼前的情景击垮,胃里一阵悸动。他抬眼看着电梯井上方,调整好呼吸,然后再低头察看伤情。腿上的感觉只能用火烧火燎来形容。命运竟如此作弄人。 考虑到腿上的新伤可能关系到干细胞治疗的成败,他捡起撕掉的裤腿,小心包裹住裸露的骨头。雷蒙德静坐了几分钟,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呼吸上,强迫自己平静下来。在下一步行动之前,他必须避免自己陷入休克。 他当初摔下来时声音很响,感觉很痛。但实际上,他落到了地下室的电梯轿厢顶上,落差不到一层楼高。这一落并没有让他立即晕过去,是跟着他落下的手雷让他陷入了昏迷。万幸的是,手雷恰好落进了轿厢顶部的开口,直接越过他掉到了轿厢底部。也许就是这一点救了他的命。当冲击波从下方袭来时,他已经蜷缩在翻倒的轮椅旁,两手抱住头。他感觉像经历了一场大爆炸,屁股和肩膀像糟了雷劈,脑子里轰隆作响,到现在还有耳鸣。 他的确很疼,的确被震晕,但总的来说,他完整无缺。 不利之处在于,他失去了手机。在发生爆炸仅仅几秒钟后,他听到凶手的手机响了,他只能推断自己的手机已经作废。 有利之处在于,轮椅还在。好几年前,他把钱花在了轻质碳纤维与钛合金框架上,真该谢天谢地。轮椅就倒在离他一米左右的地方,旁边就是他三十块买来的手电筒。在此紧要关头,手电筒尽职尽责地照亮了轮椅,照亮了三米见方的容身之穴。 他只需要找到一条出路。 他探过身去,抓住手电筒,照向电梯井的上沿。看起来他下坠了大约三米深,这也许就是他受伤不算太重的原因。当然,腿上的伤除外。虽说如此,要想把轮椅抛上这个高度,比登天还难。但话又说回来,他上身的力量很强大,轮椅的框架又很轻。这就是说,这件事有成功的可能。事成之后,他只要爬上电梯井,就可以卷土重来。 这样一个小小的挫折,难以把他挡在赛场之外。这一点剃刀狼马上就会明白。 等他明白过来,雷蒙德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他脸上的表情。 第四十四章 雷蒙德 这栋大楼年代久远,也就是说,电梯井主要由钢架建成,钢架间覆盖着金属板,所以有很多抓握点。尽管如此,几番尝试之后,雷蒙德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攀到上面。想要离开地下室,只能爬下电梯轿厢,希望能找到通往楼梯井的门,从那儿爬上一楼,拿回轮椅。要么试试这条路,要么待在这儿。他决定两害相较取其轻。 雷蒙德小心地搬起两条腿,分别放进轿厢顶部的开口。他用嘴叼住手电筒,从开口溜了下去,在空中吊了一会儿,心里纠结这么做是否明智。最终,他深吸一口气,让自己落了下去,尽力蜷曲身体以化解冲击力,天知道这起不起作用。雷蒙德重重地摔在地上。他甚至不想看一眼两腿的伤害情况。 他爬起身来坐定,看到电梯门开着,轿厢底部被手雷炸烂了一部分。尽管残骸散落了一地,但爬出轿厢没有问题。刚出了电梯井,他便直奔楼梯,两者只相隔很短的距离。楼梯对他也不是问题。坐到最下面,一级一级往上挪就是了。他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干。两年以前,那名制造假车祸的司机早已领教过了。在这家伙家里,雷蒙德克服了一级一级的台阶,攀上了二楼,完成了复仇。当然了,随后的谋杀调查迫使他逃离了家园,放弃了事业。但那是另一回事儿。 雷蒙德爬上最后一级台阶,到达一楼的楼梯台阶。他伸手够到门把手,打开门。成了!轮椅赫然在目,就在电梯跟前。他尝试了多次才把轮椅抛上了电梯井,这正是雷蒙德的意志力之所在。这种意志力推动雷蒙德超越了痛苦极限,驱动他取得了成功。 他一把拉过轮椅,就像拉过一位可信赖的老友。雷蒙德啪的一声合上轮椅刹车,撑起身子回到座位上。烧伤的疼痛不再啃咬他的皮肉。仇恨现在成了他的驱动力,正是这种仇恨,带他穿越了几年以来地狱般的煎熬。现在,仇恨将推动雷蒙德超越更多的痛苦极限。 他看了看手表,现在是凌晨2:32。他必须迅速行动。 他付出的所有努力是否会付之东流,取决于接下来的二十八分钟。只要找到那台电脑,他就成功了一半。折刀出现不出现并不重要。倘若玩不过这个阶段的游戏,雷蒙德不如就地倒下,死在这栋大楼里。 他驱动着两只轮子,展开猎杀行动。 ★★★★★ 伊桑·斯特雷顿,账号:剃刀狼 伊桑一步两级地跑下消防楼梯。他已经如此接近胜利,不能允许失败的念头溜进脑子。而且,他也不是第一次在刀尖上跳舞。去年在拉斯维加斯,情形和现在完全相同。 有利之处在于,每一名对手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。他有每个人的档案,了解他们的强项和弱点,也知道他们偏爱的行动方式。好消息是,橙衣忍者九和火攻手都已被清除。原来火攻手是名联邦调查局探员。这家伙如果能有他想的一半聪明也好。没人知道杀他的人是怎么逮到他的。好像每次伊桑赶过去杀他,这家伙都已逃离。 坏消息是,伊桑现在要对付折刀。根据他收集到的少量信息,这个人不难对付。外面那辆SUV上的人已经死了,没有同伙折刀也走不远。 只剩下鞋跟公主了,那个姓韦尼提的女孩。 “收拾她现在就是小菜一碟。”伊桑在心里说。他把炸弹放在了二楼的中央楼梯上。仅仅十几多钟之后,这栋大楼就会开始散架。楼里的人只要稍微有点儿脑子,就会奔向各个出口。假如第一枚炸弹被触发的话,这种情况早就应该发生了。不过,这只能说说而已。 压抑着奔跑的冲动,伊桑迈开大步,沿着二楼的中央走廊疾行,边走边扫视左右两边的房间。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后,他以为自己在向东走。伊桑偶然转过头,夜视镜扫过整整四十度的角度。他本来应当看到一间破败的小礼拜堂,但夜视镜里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。他陡然止步。 这并不是他二十分钟前经过的小房间,看不到那几把破烂的长椅。他发现自己眼前似乎是一间实验室,有成排的长桌和化学仪器。迷惑之中,伊桑跨进门槛,审视着房间。他看见对面墙上有一排窗户,但根据他的推断,那里应该是内墙。明亮的月光不期而至地从窗外照进来。透过夜视镜,他能清楚地分辨出各种灰绿色的物体。果然,他走到窗前一看,一轮银白的圆月高挂在一排大树之后。 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室内的黑暗,突然遭遇亮光造成了他的短暂失明,视野里只剩一个圆形的黑斑。他转过头,等待眼睛重新适应。视野中残存的黑影渐渐褪去后,他拿出指南针看了看。根据指南针的指示,他面对着正北方,这绝对不可能。也就是说,要么楼里有什么东西干扰了指南针,要么有人早就弄坏了它。 “如果是游戏大师发现了他的背包,破坏了他的装备,那可怎么办?”可是这说不通。如果游戏大师找到背包就会拿走,他以前就是这么干的。 这时,他想到了那个女孩。他的确把她锁在了家里,但并没有锁在卧室里。她可以随意走动。他的全部文件、电脑、背包,所有东西都和她在一起。这幅场景太可怕了,他都不敢细想。回忆他们的第一次谈话,一股寒意掠过他的后脊梁。她当时在喀布尔的那家医院工作,是一名病房护士。她跟他说过,在那儿工作期间她学到了很多新技能。他以为那都是护理技能。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,她学到的不只是照顾伤员。那些病房里不乏热心的教员,他们也许会教给她爆破技能,他永远无法知道她学到多少。 激愤之下,他用阿拉伯语喷出一串咒骂。 伊桑痛恨她破坏了自己的计划,但他更恨自己的疏忽大意。 手表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凌晨2:51,恐慌像拳头一样击中了他。他只拿到两个决胜码,两名对手还活着。他不能输。再输一次他就走投无路了。 就在这时,传来一声枪响,紧接着还有一声尖叫。声音响彻整个大楼,像铁棍穿透玻璃一样打破了寂静。如果有人倒下了,就只剩一名对手和他自己了。胜利在望。 但他得抓紧时间。 伊桑把背包甩上肩头,调整了一下夜视镜,回到走廊上。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跑向中央楼梯,原路返回。 他只需要找到那台电脑。剩下的工作胜似闲庭信步。 第四十五章 卡拉·韦尼提,账号:鞋跟公主 折刀那一枪仍然在卡拉脑子里回响。当时,她翻转着倒在地上,待在那儿不动,像个胎儿一样蜷缩着身子,直到他离开。时间似乎过去了好几个小时,也许不过几分钟。但此刻她仍躺在黑暗中,双手抱头,轻声自语。 她慢慢伸展开身体,站起身来,两手抚在脸上探索。她确信那里有个大洞。但是没有血,没有伤口,什么也没有。她完全搞不懂自己如何逃过了此劫。她只有默默向上天祷告,以鲜有的方式庆幸自己还活着。 她脸上挂着一道道泪痕,泪水扭曲了本已模糊的视野。她用袖子抹了一把双眼,将注意力转向门的方向。 卡拉摸索着穿过黑暗,出了房间,拐进一条走廊。她在几米外找到另一个门洞,里面传来吱吱嘎嘎的声响。几乎同时,她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。有谁能从远处如此迅速地靠近呢?卡拉知道一定是剃刀狼。他有夜视镜,可以提早发现她。她躲进门洞,蜷成一团。来人沿着走廊走来,很快逼近…… 随后停了下来。 ★★★★★ 伊桑·斯特雷顿,账号:剃刀狼 时间只剩下三分多钟了,伊桑的心都快跳出胸口了。没有了定位仪,他被迫中断了对二楼以上的搜索。他没有时间躲躲藏藏,没有时间小心谨慎,如果有人听到他的动静,他就直接应对。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游走在刀尖之上,对其他人来讲这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但他是剃刀狼,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,他很清楚这种游戏的玩法。他要做的就是面对并克服难以想象的障碍,他精通此道。 他的手机信号只有一两格,说明此处的信号覆盖不足。这就是说,如果那台电脑跟上次寻宝大赛一样通过手机信号联网,那么电脑很可能放在靠近外墙的位置,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可靠的无线网络连接。如果电脑放在大楼深处,无线连接可能难以维系。他已经搜索过二楼以上,没发现有人近期活动的迹象。他觉得电脑在一楼的可能性最大。尤其考虑到游戏大师曾经强调,大家要站在“一个平台”上展开竞争。 伊桑一口气跑过走廊,转向大楼东侧,这时他听到了动静。他放慢脚步,停在一个门洞外。门框上有个不大的金属牌,上面印着“分诊室”。房间里静悄悄的,但他知道里面有人。他贴着打开的门慢慢迫近,随后闪进房间,举枪环顾四周。 “不许动!” 果然,夜视镜下有个淡淡的灰绿色身影,此人就是鞋跟公主,那个姓韦尼提的女孩。她蜷缩在房间里,双手抱头,茫然地抬眼望向他,眼睛像黑夜里的猫一样泛着绿光。 “站起来。”他示意她起来,然后侧身从她面前走过去。 “不要开枪。”她举起双手,掌心朝外,仿佛在感受他的位置。眼睛茫然搜寻着目标。 伊桑把枪举高,正打算甩出几发子弹。这时他发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,就在她身后一辆快散架的医用推车上。现在开枪会引起其余对手不必要的注意。 他一把推开她,掀开夜视镜。“今天算你走运。”他说着,举起手电筒,啪的一声打开,在光照下频频眨着眼睛,“把你的手机给我。” “我手机丢了。”她说。 他转过头,用手电光罩住她。卡拉拼命眨眼,抵挡着刺眼的光线。刚摘下夜视镜,强烈的眩光让他的视野模糊不清,但他手里有枪。 “别装傻。手机,马上!”他打了个响指,伸出手去。 不出所料,她拿出一部手机递给他。这些人怎么这么愚蠢?他一把抢过手机,然后看了看手表,时间还剩下一分钟。 他感到脖颈发热,又一股肾上腺素涌入身体。他必须马上输入决胜码,然后离开。已经到了生死关头。 他不再理会女孩,把注意力转向电脑。最后的胜利就在眼前,他已经拿到两个决胜码,另外两部手机也在他手里。 他做到了,大功告成。 有时他甚至为自己感到惊奇。他调整好屏幕,按下开机按钮,一丝不自然的笑容撕开紧绷的脸。 “时间刚刚好。”伊桑对她说,“有个装满炸药的手提箱放在一楼的楼梯间,爆炸时间设定在三点整。时间一到,这地方就会炸成灰。如果我是你,我会马上走人。” 他身后传来脚步声,她正往门口跑去。他不在乎,任她逃走。时间只剩下几秒钟,已经进入倒计时。 他让手指悬停了一秒,品味着这一时刻,然后按下空格键。一个红色方块闪现出来,填满了屏幕。他皱起眉头。屏幕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凌晨2:37,他看了一眼手表,时间是2:59。在最初的一瞬他还一头雾水,但是,当一个大大的红3闪现出来,紧接着变成了2时……他才完全搞明白看到了什么。 “他妈——”他大声喊道,但是太迟了。炸弹爆炸了,房间里火光四射,震耳欲聋。 就在此时,灯全都亮了。 第四十六章 卡拉·韦尼提,账号:鞋跟公主 卡拉刚要冲出门外,冲击波便击中了她。爆炸的威力从背后把她凌空推过走廊,狠狠撞在墙上,随后摔倒在地,瘫成一团。她几乎没有注意到,突然启动的发电机在远处发出轰鸣,几盏功能尚存的照明灯一闪一闪地亮起。她猜测自己昏过去至少一分钟,因为等她醒过神来,一道冰冷的白光倾泻而下,眼前烟雾弥漫。 刚想动一动,她意识到自己受了伤。爆炸声仍在耳边回响。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了。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,看了看手表。现在是凌晨2:49,再过十多分钟整个大楼就会爆炸。 刀割一般的疼痛从后背和两腿传来。她刚站起身就瘫靠在墙上,面部扭曲,牙关紧咬。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,不知道怎么出去。她也许会死在这栋可恶的大楼里。刚开始这样想,卡拉回忆起那台平板电脑,那是她找到橙衣忍者九的钥匙。她把手伸进口袋,平板不在了。 她一步一呜咽地沿着走廊蹒跚而行,回到那间燃烧的房间门口,朝里窥视。楼上又发生了一次爆炸,撼动了整个大楼。墙壁和她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,墙灰、尘土和碎石在她身边纷纷下落,上一层的楼板听起来正在下陷。再有一次这样的爆炸,整个大楼就会垮塌。 在房间内,火焰已经蹿到墙上,燎到了天花板。透过烟尘,她看到了剃刀狼的身形。爆炸将他掀倒在地上,仰面朝天,身体破碎变形。没什么可怕的。她匍匐在地,朝房间里爬去。 楼板在她头顶上吱嘎作响。卡拉屏住呼吸,紧闭双唇,涕泪齐下。她迂回爬到剃刀狼的尸体旁,开始搜寻。在他胸前的口袋里,她找到了他的钱包。塞进自己的牛仔裤口袋后,她继续搜寻。火舌舔着四壁,火势越来越大,不时有东西在火中噼啪作响。 卡拉在尸体不远处发现了平板,还有手电筒。她伸手过去,先抓住平板,再抓住手电筒。 “现在去找那个杀我妈的混蛋。” 烟尘钻进了她的喉咙,刺痛着她的双眼。正要爬回门口时,她发现地上有个闪烁的小光点,就在她和剃刀狼之间。那是奎恩的手机。她抑制住咳嗽的冲动,伸出手去,用手指扣住手机,拉到自己跟前。 门口附近有玻璃容器发生了爆炸,引起了爆燃。没时间去想了。她把手机攥在胸前,朝门口爬去。 在走廊里,烟尘在她头顶上迅速聚集,变得浓密而令人窒息,形成厚重的烟雾层。头上一尺之外完全被遮蔽。她用运动衫掩住口鼻,转过身,跌跌撞撞地寻找新鲜空气。在她身后,一部分楼板坍塌下来,溅起一片火花和烈焰,在她身后掀起一波热浪。她拉长袖子挡住眼睛,继续蹒跚而行。 她到底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?她怎么样才能脱身呢?她强忍住后背和双腿的疼痛,缩着肩膀,躬身靠墙,沿着走廊跛行。走过十米之后,她停下来,按亮平板电脑。 屏幕显示,大楼中心有一块方形空白区域,临近中央走廊,紧靠楼梯。那儿就是她安顿奎恩的地方,那儿就是她现在就要去的地方。如果真的有炸弹,她必须在三分钟之内找到奎恩,并且逃出大楼。 她不可能来得及。 她磕磕绊绊地跑到中央走廊,转向右手边。过了二十米,她认出了墙上的一些涂鸦。又过了十米,她找到了第二座中央楼梯。灯光在她头上闪烁,在墙上投下动态的黑影。如果她推测正确,就是这儿了。 卡拉跑下楼梯,放慢速度,沿墙仔细察看每个门洞上方的金属牌,直到找到她要找的卡维尔病房。这儿就是她安顿奎恩的地方。她跨进门,里面没有灯。她凝视着黑洞洞的房间,用手电筒四下乱照。没有人。 “奎恩探员。”她小声叫道。冰冷的灰墙没有产生任何回音。“奎恩,你在哪儿?” 还是没有人。 “奎恩。”她略微提高了嗓门。 在地上,她安顿奎恩的地方,厚厚的灰尘上留下了拖拽和扭动的痕迹,还有脚印。她抬高手电光,照了照奎恩靠过的墙,发现一个手印。 “奎恩!”她喊了一声。 可是没有任何回应。奎恩不见了。 第四十七章 雷蒙德 第一次爆炸后不到一分钟,灯就亮了。接着发生了第二次爆炸,大楼受到了震撼。灼热的气流混合着烟尘,沿着一条条走廊奔涌,如同山洪暴发一般。 第一波热浪袭来时,雷蒙德正在寻找大楼正门。他躲进一个房间,寻找新鲜空气,这才发现这里似曾相识。就在这儿,他曾目睹剃刀狼布置陷阱。果然,他用手电筒四处一照,身后闲放着许多医用培训模型。这就是说,他兜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处。他开始怀疑自己能否活着离开这座混账大楼。这时他听到了人声,是卡拉·韦尼提,正从远处向这儿靠近。 他将轮椅倒进室内的阴影中,审视了一下房间。他很清楚自己该如何利用这里。 时间来得及吗?也许刚刚好。 “奎恩?你在吗?”她在门外呼唤,人在十五米开外。 他迅速行动,将道具布置到位,找好自己的位置,然后把一只假手扔到走廊上。咣当一声响。 好一阵子,周围归于寂静。 接着脚步声响起,越来越近。 雷蒙德能听到鞋子踩在地上的沙沙声,以及手掌擦过墙壁的唰唰声。她已到了近处,近在咫尺。 “帮帮我。”他用嘶哑的声音低声呼唤道。 脚步声停了,周围重归寂静。她已经听到他的呼唤,他等不及想看看她脸上的表情。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走到门外的明亮处,停在门口,朝房间里窥视。 “这里没有灯,小妞。只有地上的一只手电筒。你打算怎么办?” 在明亮的背景下,他能看到她探进身来,仔细分辨轮椅的轮廓,还有坐在轮椅上的人形。她用手电筒照进来,想看清人形的面目,可惜一顶拉低的礼帽挡住了脸。 “小妞,你想知道坐在轮椅上的是谁?那就走近一点,看个明白。” 手电光扫过地面,照出散放在地上的四具人体。每一具都被他摆成了面朝下的姿势,两臂前展,好像伸手去够那部轮椅。 “这创意可真棒。”他刚才还在想。 她一定知道眼前的情景是摆出来的,搞清楚这一点并不难。这就像万圣节上吓人的玩偶,或者游乐场里的恐怖屋。 她会明白这些“尸体”是医用培训模型。她肯定会知道这是个陷阱。 “不过……。” 雷蒙德待在那儿一动不动,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,脸上火辣辣的。但在他身体内部:激情,在心中澎湃;期盼,在血管里奔涌。 手电光从一具尸体照到另一具尸体,最后停在轮椅上。 他真想说:“来吧,宝贝儿。就要到了,再走几步,你就可以掀起礼帽了。” 她照见了类似手机的东西,正在仔细察看。她一定知道那是她自己的手机,就在她眼前,清清楚楚,就像挂在鱼钩上的诱饵。 雷蒙德的两臂有些发酸。如果不马上做个深呼吸,他可能会晕过去。 她缓步向前,一步一停。距离轮椅不到一米时,她沉下身子,放低重心,伸出手指,渐渐靠近。他看着她,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。但他忍住了笑意。迟早他会笑出来的,这一刻不远了。 猛然间,她一个箭步冲上来,抓住手机,然后退了回去。轮椅子上的人形倒向一边,头部前倾。她吓了一跳,把手机紧紧握在胸前。 他能嗅到她的恐惧,听到她的心跳。但这些抵挡不住她的好奇心,不弄个明白,她不会转身离开。 这是个要命的错误。 她再次迈开步子,歪着头,手抚在胸口上,一点点向前挪,停在她伸手够得着的地方。这一次她用手电筒捅了捅人形的胸部,立刻缩回手,像小孩子玩游戏一样。 一只塑料假手从袖口滑落到地上。 雷蒙德趴在地上,混在那些人体当中抬眼看着。“你犯了大错,妹妹。” 他伸出铁钳般的手掌,抓住她的脚踝,一把扳过她的脚。她手一扬,重重摔在地上。还没等她明白过来,他已经扑上了身。她又踢又扭,试图逃脱。他不顾这一切,伸手去抓她的头发,抓她的运动衫。不管抓到什么,死死揪住不放。她又踢又打,来回翻滚,差一点就脱身。但他抓住了她牛仔裤的后袋,猛地一拉。她一屁股坐在地上,手机从手里滑脱,顺着地面溜到房间另一边。 这一次她连踢带打,手指够到了轮椅。他试图把她拉近,但她翻过身来,朝他乱蹬乱踹,然后用力拉动轮椅,拖到身边,用轮椅踏板猛撞他的脸。假人从座位上震落下来。 雷蒙德痛得大声嚎叫,她趁机挣脱了他的手掌,滚到远处,手脚并用往前爬,直到爬起身来。 他能感觉到她站在那儿看着他。雷蒙德蜷成一团躺在地上,两臂抬起抱住头,脸埋在手臂之间。他几乎没有呼吸,捕捉着她的动静。 她背靠墙站着,气喘吁吁,一边看着他一边撩开挡在脸前的头发,顺着墙边往远处挪步。 雷蒙德躺着不动,等待时机。 这是他的游戏,由他制定规则。她不久就会明白。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抓起手电筒,神色游移不定。移情反应机制正在起作用。她受过护士培训,这就是说,她不会撂下他不管。 雷蒙德舒展开身体,朝她抬起脸来,眯起眼睛正对着光束,动作缓慢而谨慎。她看到了他脸上的伤,明显缩了缩身子。 “好戏开演了。”他心想。这是游戏的转折点,谁输谁赢立见分晓。 根据他的剖析,卡拉·韦尼提聪明、灵活、有韧性,但还聪明得不够。 这让他有了可乘之机。 烧伤使他的双唇粘连在一起。每一次扯开双唇,他都会多一次感受火辣辣的痛。“帮帮我。”他低声说。 “下地狱去吧,你这混蛋。”她说。 她身上已经反映出遭到心理冲击的最初迹象。她两手发抖,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。她突然蹲下身,垂下头,闭上眼睛,片刻之后才抬眼看他。 “求你了,”他说,“不要把我留在这儿,我会死的。”他将目光投向她掉在地上的手机上,她的目光跟随而去。她伸手捡起手机,举起来给他看,屏幕和外壳已经破碎。 “拿去吧,都是你的。”她把手机扔到他面前。 他伸出手去,用满是水泡的手指攥住手机。 “不管怎样,已经晚了。”她说,“比赛十分钟前就结束了。” 在她的注视下,他紧盯着破碎的手机屏幕,缓慢地再次蜷起身体,肩膀一起一伏。 他听到了脚步声。她正试探着走向门口。 游戏进入了第二回合。 “帮帮我,求你了,”他低声说,“我只想回到轮椅上……”他伸手去够轮椅。 她犹豫了。 这一刻对雷蒙德很关键。 有那么一瞬间,他以为自己摆平了她。可是她开口说:“我希望你死在这儿,这是你应得的下场。” “好吧,那么,你走吧,把我留在这儿。”他用可怜至极的声音说,把自己撑起成坐姿,虚弱地咳嗽了几声。 她回头看了一眼门。“我就是这么打算的。” 他向身后伸出手,抓住轮椅踏板,将轮椅拉到近旁,转身面对着轮椅,抓住轮椅框架,紧闭双眼,把身体往座位上撑。表情因痛苦而扭曲,嘴里发出呻吟。 看到他在轮椅上坐定后,她将两臂交叠,紧紧抱在胸前。雷蒙德拉起一条腿,再拉起另一条,轻轻将两只脚在踏板上放好。她看到了戳出皮肤的骨头,不禁倒吸了一口气。 “你的腿看起来不太好。”她说,语气平淡而强硬。 “是不太好。被人故意推下电梯井,结果不会好的。”他俯下身,打算松开轮椅刹车。但他一低头,衬衫领口开了。她一眼看见了他脖子上的银链子,还有那个绿色的胸针。 “妈的。”他暗想,随后伸手去挡。 已经迟了。她猛扑上来抢夺项链。但他出手迅速,一把掐住她的脖子。 卡拉被掐得张开结舌,双膝弯曲,两手抓住他的手,两脚乱蹬乱踹,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咯咯声。她用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手,不断扭来扭去,试图让他松开手。但她没有机会。即使身体遭到了重创,他仍然臂力过人。她的脸渐渐肿大,眼睛慢慢鼓出来。 看到她眼皮下垂,力量渐衰,他松开了手,让她顺势倒在地上。现在还不能弄死她,还没到时候。她动了动眼皮,睁开眼睛。他笑了,伸手下来,重新掐住她的脖子,把她提起来。 这一次她又踢又打,像上钩的鱼一样不停扭动。可他始终掐住她不放。突然,她缩起一条腿,用脚顶住轮椅,奋力一蹬。轮椅快速向后滑去。她挣脱了他的手掌,一屁股坐到地上。 卡拉有些晕头转向。还没等她站起身来,雷蒙德已经迅速迫近,抓住了她运动衫的袖子,想把她拉近。她身子一扭,一转,再一弯腰。运动衫从她头上脱开。他手里只剩下一件衣服,而她再次倒在地上。 他把运动衫甩到一边,向她猛冲过来。但她爬起身来,倒退了几步,气喘吁吁,满眼惊恐。随后转身跑开。 雷蒙德稳住自己,整理身上的破衣烂衫。他能听到她摸索着穿过浓烟,一遍遍地撞到墙上。他等了片刻,听到她迟疑不前,被灼热的烟尘呛得喘不上气来,然后跌跌撞撞地后退,进了对面房间。 “好一个傻瓜。”他一边驱动轮椅一边想。她不配做他的对手。 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。绳子嘣的一响。紧接着传来一声尖叫。他听了深深叹了一口气。 “救救我!”她大声叫道。 “她真是越来越笨了。”他一边喃喃自语,一边若无其事地驾着轮椅驶向声音的源头。雷蒙德转过轮椅,面朝房间中央,抬眼一看。只见她一条腿悬吊在半空中,大头朝下,身子在微微摇摆。绳子一端绕在她脚踝上,另一端固定在天花板上。墙钉随着她前后摆动而吱吱作响。她披头散发,两臂乱舞。 “救救我!”她大声叫道。 雷蒙德来到正对她的位置,歪着头,抬眼看着她。他双肘支在轮椅扶手上,两边的手指搭在一起靠在唇边。 “有人走路太不当心了。”他说。 第四十八章 雷蒙德 卡拉三次尝试攀上自己的腿,伸手去够脚踝上的绳结。可是每尝试一次,绳子都会收紧,迫使她因疼痛而放弃。最终,她知难而退,任由自己悬在空中,荡来荡去。“离我远点儿,你这混蛋。” 雷蒙德双手紧扣,两根食指贴在嘴唇上,就这么看着她。他深吸一口气,把头一歪。“你知道我最恨什么?我最恨蠢人。他们是我命中的灾星。” 她拨开面前的头发,狠狠地瞪着他,仿佛是他设下了陷阱。卡拉咬定牙关,决意一搏,再度弯起身子去够绳子,还是没有成功。跌下来的时候,她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。仅仅因为有鞋的保护,绳子才没有勒断她的皮肉。 雷蒙德看着这套精巧的机关,目光一直跟到天花板。不得了!如果他能想到弄几套这类装置,那就好了。这些玩意儿也许原始,但很有效。有效才是硬道理。 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。 “放了我吧。”她请求道。 雷蒙德没有理她,而是调整轮椅的位置。他必须一只眼睛盯着她,一只眼睛盯着门口。至少还有两名对手在外面四处活动。现在他可不想再碰上什么意外。 他双手合掌,抬眼看着她。“放了你,卡拉?是你自己卷进来的。是你自己不小心跑到这儿的。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。” “你杀了我妈,你这狗杂种!”眼泪夺眶而出,流到她额头上。“我恨你。”她恶狠狠地低声说,一把抹掉泪水。 他长叹一声,声音中透着恼怒。“知道你妈怎么死的吗?” 她眨眨眼甩掉眼泪,勃然大怒。“是你杀了她,你这混蛋!”她大吼大叫,两臂乱舞一气。这一动不要紧,她又开始大幅晃动。天花板上的墙钉吱嘎作响,像钟摆一样摇摆不定。她双眼紧闭,脸颊因痛苦而扭曲。 雷蒙德侧过头,两手一叉放在大腿之间。“行了,那不是事实,你自己也知道。她是因你而死。” “去你妈的!”她怒目圆睁,鼻孔张开,双唇紧闭,脸上写满了仇恨。 “我就知道你这种人会有这样的反应,愚蠢而自私。可是别忘了,卡拉。以你妈的名义参加莉莉花店比赛的,不是我,是你。除了食品大血拼以外,那是我见过的最蠢的比赛之一。谁会为了几朵花拿老妈的生命冒险呢?是你害你老妈白白丢了性命,就为了点儿鸡毛蒜皮,卡拉。” “闭上你的臭嘴!”她大喊大叫,再一次舞动起双臂。 “吉娜又怎么说?瞧瞧她的遭遇。” 卡拉愣住了,悬在空中,微微摇摆。“吉娜怎么了?” 雷蒙德再次搭起手指靠在唇边,向前探出头,抬眼看着她。“你忘了吗?你利用了她。可以这么说,是你把她扔进了虎口,让她身陷牢狱。” 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瞪着他。 “你也知道,”他轻声对她说,“我可以杀了你,就在此时此地。当然,我肯定办得到。不过在内心深处,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。”她发出一声冷笑。笑声令他不快,但他没在意。“你瞧,比赛现在就剩下三个人了:你,我,还有一个。虽然你连蒙带骗,我还是准备饶你一命。顺便说一句,你骗得还不够聪明。你赢不了,更何况,”他颇有哲理地说,“好马才配得上好鞍。” 她瞪大了眼睛。“你就把我留在这儿吗?” “我并不担心。你朋友奎恩侦探就在附近。假如你对形势稍微有点儿头绪,你应该明白他去了东边。你也知道他对你有点儿意思。”雷蒙德歪了歪头,“但另一方面,他不是特别聪明,所以我不知道他多久能找到这儿。如果他不够快,就会引火烧身。那样还真让人有点儿失望,”他轻蔑地加了一句,“因为你可能会和他一起死在这儿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为什么?什么为什么?”他恼怒地问道。 “为什么放我走?” 他考虑了一下如何回答。毕竟他卓尔不群,人们都期待大人物拥有某种特定风格。“因为你对我表现出了一点点人道。你让我拿回了轮椅。不是谁都做得出来。所以,你瞧。我也有我的道德标准,只是标准不太高。这很明显,因为通常我想都不想就会扭断你的脖子,然后把你切成段,就像收拾鲶鱼一样。” “我希望你死在这儿。”她压低嗓门说。 “这倒提醒我了,我得拿走你的设备。”他伸出一只手。 她看了看他的手掌,目光转向他。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 “平板、iPod之类的。”他的语调变得冷酷,“别让我跟你要第二次。” 她考虑了几秒钟,从牛仔裤后袋掏出平板电脑,递了过来。 他驱动轮椅向前,接过东西。“谢谢。”他说完按亮平板,研究起纵横交错的平面图,然后切换到不同楼层。 “对你没什么大用,三点已经过了。或者你不知道?比赛已经结束了。” “你瞧,这就是为什么你现在落得这么惨。如果你有些脑子,就会知道比赛远没有结束。你不听别人的话,不考虑细节。假如你和我一样读过竞赛章程,你就该知道,比赛到明天下午五点才会结束。而且,根据这个……” 他举起平板,猛地戳到她面前。 “只剩一个决胜码要找了,看到了?就在最后一台电脑旁边。我现在知道电脑在哪儿。所以,我赢了。”他关掉平板,塞到轮椅和自己之间。 “那你还等什么呢?去领你的奖吧。”她说,“我希望他们抓住你,我希望你来不及享受就死在牢里。” 他投来冰冷的目光。“给你一个忠告:虽然我说了要放你走,但现在杀了你对我还是很有诱惑力的。算你运气好,有人插进来要跟我跳下一支舞。这是个小变数,我已经计划了好一阵子了。”他伸手掸去裤子上看不见的灰尘,这才发现裤子早已成了一堆破布条,心里奇怪自己干嘛费这个事儿,“我猜想,他的死比你的死更让我开心。” 他瞥了一眼另一边的门。折刀到底在哪儿?雷蒙德早该知道事情会这样。这种人格类型的人都是这副德行。这家伙是个白痴,很可能找不到地方。 “好了,”他说着,松开轮椅刹车,准备离开,“我很想对你说,这故事挺好玩儿,但其实不是。我还要去做很多事儿,要完成计划,要赢得比赛。所以,我想我要走了。” “我希望你没花上一分钱就死。”她说。 雷蒙德等了一刻,把轮椅倒回去,以便看着她的眼睛。“听着,卡拉。这场游戏不只关乎金钱和权力。也许等游戏结束,你才会真正理解你面对的是什么。” 她睁大了眼睛。“你是游戏大师。”她不是提问,是陈述。 他垂了一下头。老天!她总是这么蠢。她怎么可能走得这么远呢? “不,卡拉。我不是游戏大师。但请你放心,用不了多久,那个混蛋就会像我一样,希望自己不是游戏大师。他以为能操控我的生活,把我当私人秘书一样对待,实在是大错特错。还是刚才那句话,我很想对你说,这故事挺好玩儿,但其实不是。再见,祝你好运,你现在正缺这个。” “站在那儿别动。”门口有人说话。 雷蒙德转回头去。“早他妈该来了。”他说。 “奎恩,”她喊道,“我在这儿,救我!” 雷蒙德惊讶地抬眼看着她。“你瞧,我说的一点儿没错吧。你一脑子糨糊,就因为你不听别人的话。这不是奎恩。我跟你说了他在大楼另一边。这是另外一个人,我马上就告诉你他是谁。”他怒气冲冲地说,“他花了他妈一万年才赶到这儿。” “奎恩,救救我!”她尖叫道。 老天!他得告诉她多少遍才行?雷蒙德曾跟这种人平起平坐,想起来都让人难以置信。 “这不是奎恩,你这笨蛋,”他说,“让我正式介绍一下,卡拉,或者叫你鞋跟公主。来认识一下……我的老天!” 折刀向前几步,眼睛紧盯着雷蒙德。“弗莱希曼?” “肖恩·科尔比,”雷蒙德说,“我早该知道是你这个混蛋。我明白了,你还在偷窃别人的成果。” “是该说道说道,弗莱希曼。你毁了我的生活,害我丢了工作。就因为你在论文的事儿上说我的坏话。” “真滑稽,科尔比。我差点儿在杰里米·詹姆斯·兰德森手里把命丢了。我们这位‘受人尊敬的’同事把我撞倒在街上,扔下我等死。这事儿你还记得吧?” 肖恩侧身沿着墙边走进来,保持着安全距离。“是啊,我记得。我知道兰德森没胆子把事儿办成。我本该自己动手的。” “你们谁能把我放下来吗?”卡拉问道。 雷蒙德慢慢摇了摇头,没有理会她。“想想看,你从我这儿偷了什么,而我却给了你所有谜底。” “好吧,我这儿有件东西,很乐意还给你。”肖恩说完朝雷蒙德跨了几步,然后停下来,双脚略微分开。他抽空看了一眼卡拉。“你是谁?” “卡拉·韦尼提,鞋跟公主。” “我以为你被我毙了。” “你没打中。” “是吗?好吧,这回我会打中的。”他说完用枪指向雷蒙德的胸口。 “你到底在搞什么?你这白痴。”雷蒙德问,“我们应该合作的。” “听着,很抱歉由我来告诉你,”肖恩拿腔拿调地说,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,“我已经决定单独行动了。现在,还是让我向你介绍点儿别的吧。雷蒙德·弗莱希曼,”他装腔作势地宣布,“喜悦之情,无以言表,请让我向你介绍……这个!” 他扣动了扳机。 第四十九章 肖恩·科尔比,账号:折刀 “好一个倒霉蛋儿。”肖恩心想。从他看到邮件中的合作建议开始,千万大奖就几乎成了他的囊中之物。当然,他做过功课。橙衣忍者九这个账号他非常熟悉,在各个论坛和许多获奖名单上都见过。不过,谁会想到那就是弗莱希曼呢?肖恩只知道兰德森在街上撞倒了他。他们一直以为他死了。这个人说话尖酸刻薄,待人极不厚道,迟早会遭报应的。只是这一次事情才圆满。“这就叫作,”肖恩想得颇有哲理,“没有那金刚钻儿,就别陪高手玩儿。” 他肖恩·科尔比绝对是一名高手。搅进这件事情的目的,可不是最后给人做一名小妾。肖恩不仅心里是这么想的,而且付诸了行动。他甚至找来了后援。刚得知最后一站的地址,他便把妹夫布莱恩直接派了过去。正是布莱恩跟他提起了寻宝大赛,他是管照明的几个电工之一。肖恩拿到所有谜底之前,这家伙一直守着最后一站的地址不说。不过那已经过去了,此刻布莱恩正等在大楼外的车子里。至于如何分钱,等他带着千万大奖出了这栋混账大楼,手里就有了主动权。 他只要找到最后一台电脑。这能有多难呢?他手里有追踪设备,闪烁的红点标出了电脑位置,而且时间有的是。他几乎按捺不住自己了。 如果大楼里没着火就好了。 在大楼外停车时,他首先注意到了大火。“妈的!”他心想。所有努力都跟着大楼一起烧了。 他自然很纠结,不知道冲进一栋着火的大楼是否明智。是啊,换了谁能会纠结。然而,一旦进了大门,他便判断着火点在大楼后身。剃刀狼已经死了。至于鞋跟公主,没人知道她是怎么逃过一劫的。那一枪是直接爆头的,几乎就是近距离射击。但话又说回来,肖恩以前只玩过气枪,这种水平能指望什么呢? 没多大关系,反正她还是被淘汰了。如果事情按照他的计划进展,他应该能快进快出,取得大奖,躲过大楼坍塌。而她会跟着大楼一块完蛋。 肖恩看了看手表,沿着走廊快速行进。在第一个拐角,他拿出平板电脑,检查自己的位置。路线完全正确。他把平板放回口袋,开始奔跑。他很幸运,当时他机智地站在门外,听见弗莱希曼说出了大实话。 “好一个呆子,”他想,“这家伙完全不该惊讶自己挨了枪子儿。” 对于肖恩来说,结果好得不能再好了。女孩被绑着,弗莱希曼成了历史,他只需要再过最后一关。不可能再出什么差错。 当然,还有一名对手没死,叫什么奎恩,就在大楼里某个地方。但这算不上问题。首先一点,这家伙在东边。不管东边是哪边,至少弗莱希曼是这么说的。就算这家伙知道该往哪儿走,也要在长长的走廊里冒着大火寻找出路。他得变成超人才行,但更有可能的是,他还没走到中央楼梯就变成了死人。 按照平板的指示,最后一台电脑在地下室的某个地方。肖恩必须找到楼梯。 他一路小跑来到中央走廊,一边跑一边察看屏幕,直到南侧的楼梯出现在平面图上。楼梯就在前面。他点亮手电筒,沿着走廊疾行,仔细察看两边的门洞。不到一分钟他就找到了地方。楼梯位于一道结实的防烟门之后。门上有个小窗,用铁网封着。肖恩朝窗口里瞥了一眼,扳了一下门把手。 门开了。 烟尘并没有到达这么远的地方,但楼梯井黑得就像沥青坑一般。他用手电筒上下照了照,朝楼梯平台上迈了一步。脚下传来吱吱嘎嘎的泥沙响。他紧紧抓住扶手,伸出一只脚,轻轻踏上第一级台阶。是水泥的,很结实。 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。他现在沿着楼梯蜿蜒向下,再向下,一路战战兢兢。每迈一步都要先试探一下,再把身体重量压在那只脚上。当手电筒照到下一层的楼梯平台时,他嘴角绽开笑容。再下几个台阶,再走几米远,他梦寐以求的一切就到手了。 千万大奖。 豪宅。 还有两台车子。老天爷!还有一艘游艇。他要游艇干吗用?谁知道呢?谁在乎呢? 这些东西的形象轮番在他脑子里浮现,从豪宅到车子,再到游艇,循环往复。他的嘴角越咧越开,嘴里爆发出一声大笑,在墙壁间回荡,响彻楼梯上下。他不在乎,反正现在没人听得到。期待,掠过他的脊梁;兴奋,在他胸中奔涌。踏上地下室的地面后,他深吸一口气,再长长地吐出,停下脚步,四处打量。 下面漆黑一团。事实上,在这么深的地方,楼上那点儿光亮根本透不下来。他推开地下室的门,走了进去。 门里面的空间黑暗而空旷。一面墙上竖立着一组电梯。这里的气温非常低,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凝成了白雾,鼻子耳朵冻得生疼。在淡淡的手电光下,他看到蜘蛛网像肮脏的幕帘一样悬在头顶,尘土垃圾附在每一个表面上。手电筒向地上一照,尘土上现出一道划痕,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过。他没在意,只想着拿到大奖,然后走人。 他径直从电梯旁边走过,发现自己面对着另一扇紧闭的门。 从平板上看,最后一台电脑就在门后的什么地方。 他心跳加速,一阵兴奋感蔓延至全身,笑声越发肆无忌惮,嘴咧得像个白痴。他伸手试了试门把手,没锁。 他站了一会儿,为这一刻的荣耀而沉醉。 跨过门槛,他将获得新生。别了,平庸无闻;别了,穷困潦倒。他再也不用工作了;再也不用为了维持惨淡的生计,给某些混蛋鞠躬行礼了。他将成为有钱人,别人要给他鞠躬行礼。 肖恩用力一推。门很紧,发出一阵怪叫。他用肩膀撑开门缝,走了进去。目光随着手电光从一边扫到另一边。身后的门尖叫一声,砰然关闭。门刚一合上,门锁发出咔嗒一声响。他浑身一惊,猛地扳了一下门把手,已经锁住了。他用力咽了一口吐沫,让自己镇定下来。要么惊慌失措,设法出去;要么去领奖。就这两个选择。 他看了看平板,红点不再闪烁,变成常亮状态。千万大奖就在前面。 他要去领奖。 肖恩沿着狭窄的走廊疾走,手电光在前方几步之外引路。走廊怎么走也见不到头,他觉得这条路很可能通向一栋完全不同的大楼下面。肖恩想知道自己会不会最后走到警察局底下,这个想法让他差点儿再次大笑起来。他继续往前走,不停地走。 还是见不到头。 他慢了下来,四下张望。走廊里黑暗冰冷,地面上积满污物,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味,透着腐朽的味道。感觉不太对劲儿。 “走错了路怎么办?拐错了弯儿怎么办?” 他想循着脚印回去寻找其他出口。这时他看到一线亮光,是从一扇门的下面泻出来的。 肖恩咧嘴一笑,然后松了一口气。这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雾,随后消散。意识到时间不早了,而且温度下降得更厉害,肖恩径直走向那道门,伸手抓住门把手,用肩膀顶开了门。 里面是一间铺满白瓷砖的圆形大厅,显得光彩夺目。大厅周围环绕着好几排座椅。天花板上固定着四套手术照明设备,向斜下方投射出白光,组成一个光环,将教室中间的下沉式平台照得雪亮。平台中心有个操作台,上面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。肖恩觉得这儿很像阶梯教室,可能是研究中心原来的手术示范室。大厅四壁晶莹剔透,似乎轻轻一擦就会四分五裂。室内温度肯定低到了冰点以下。肖恩下了三级台阶,这才注意到前排座椅上坐着两个人。 “妈的!”肖恩心想。这么说他不是第一名,实际上他连第二都不是,他才第三!他怎么可能变成第三了?他的心一沉。 “欢迎光临。”有人高声叫道。声音来自正对面的阴影中,男声,嗓音清脆,英国腔。一股寒意钻进他的骨头。 肖恩手搭凉棚挡住强光,眯眼看向暗处。一个人走下台阶,进入他的视野。这人看上去五十出头,面庞消瘦,头发灰白,身材中等。他外面套着白大褂,里面穿着是领尖带扣的黑色衬衫,下身穿着灰裤子。他从座椅间悠然步下台阶,站在最低处,抬眼凝视着肖恩。“科尔比先生,我一直等着你呢。” 肖恩倒吸了一口气。“我的老天爷!是你。” 斯洛文斯基低了一下头,表情愉悦。“你还记得我。”他说。再次抬眼看着肖恩时,他露出和蔼的笑容。“我亲爱的朋友,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,我想你一定已经知道了。其实,我就是游戏大师。” 肖恩把目光转向坐在下面的两人。从他站的地方只能看到他们的头顶。他们都背对着他,都是黑头发。 两人谁也没有回头。 “我们一直在等你。”斯洛文斯基热情地说。他绕过操作台,伸出手来邀请他。“现在,劳驾再来完成一项任务,达成最后的目标。然后你就是本年度的冠军。” 肖恩原地未动,用下巴指了指大厅里的另外两人。“这俩家伙是谁?” “噢,亲爱的老伙计,这两位先生是竞赛委员会成员。”他说,“他们都是往届冠军,现在加入了委员会。他们来这儿是为了恭喜你的。”他的笑容更舒展了,“我们热切期待着你的光临。对不对,先生们?” 那两人一动不动地坐着,谁也不回应。斯洛文斯基接着说: “啊,你瞧?伟人一到,举世皆惊。不过,多有得罪,科尔比先生。”他补充道,一边把两手握在背后,一边往前走了几步,“虽然你的坚韧不拔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不过我还是很惊讶,居然是你走到了最后一步。” 肖恩下了两级台阶。“你设计了所有这些?” “那当然。还有谁有如此创意?有如此远见?我亲爱的朋友,请到前面来,让我们能够看到你。我们多少年没见面了?” “我的钱在哪儿?” “你的钱?”斯洛文斯基轻笑了一声,然后茫然四顾,“不要怕,科尔比先生。你的钱很安全。你的车子、游艇,所有一切都很安全。”他说完轻蔑地摆了摆手,“现在请吧,赏光到前面来。我们早就盼望着你来结束这个小游戏了。当然,你会给我们机会恭喜你的。” 肖恩犹豫不决,双脚钉在了原地,心脏敲击着胸膛,汗水浸湿了额头。上次跟这个人见面时,他的处境并不怎么好受。现在,他只想拿到钱走出这栋大楼,远离这个人。 斯洛文斯基走上平台,再一次伸出手。“来吧,肖恩,有请。你肯定知道相邻大楼已经起火,恐怕现在得抓紧时间。所以,劳驾……”他稍稍一偏头,语气中透出恼怒的意味。 肖恩回头看了看他进来的门,还开着。他摸了摸口袋,枪还在。枪里最初有五发子弹,他已经打掉了四发,只剩一发。 另一方面,整个情形太过诡异,他确信其中有诈。可是这有根据吗?再说了,他做过研究,一切看起来都是合法的。他查过往届冠军,上过他们的网页,看过他们的获奖证书。更不用说那些赞助商了,都是名声不错的企业。能查的他都查了。所以,偏在这个时候离开,他得有多疯狂?所有努力都白费了?最后一台电脑就在那儿,就在他面前。所有的钱,就等着他来拿呢。 他又往后瞄了一眼,门就在那儿。他现在就可以离开,听从直觉的安排。 何去何从,就在此刻。 千万大奖,算算吧,他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钱。而他知道,这个人能帮他办到。 拿钱,还是走人? 肖恩紧握枪柄,缓缓走下台阶,走向平台。 他越走越近。斯洛文斯基笑了,指了指身旁的位置。肖恩停在平台边缘,然后走上前去。就在这个时候,他转头看了看旁边坐着的两个人,惊恐的目光从一个人转向另一个人。他还来不及反应,就感觉针头扎进了脖子,接着两腿一软。 黑暗吞没了他的视野。 ★★★★★ 雷蒙德 雷蒙德猛然睁开眼睛。他确信,肖恩·科尔比是个骗子、窃贼、卑鄙小人。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。还有谁会干出这种事?跟自己的竞赛伙伴达成互利协议,却偷走人家的所有装备,然后还用人家的枪打死人家。话又说回来,这些正是雷蒙德计划中的事情。就因为这个,把枪交给肖恩之前,他上了三颗真子弹和两颗空弹。 “好吧,让他去拿奖。”雷蒙德心想。他只是希望,当科尔比完全明白自己陷于何种窘境时,自己能看一看他脸上的表情。 卡拉·韦尼提还在他面前倒悬着。有毒烟气迅速在空气中弥漫,令人反胃和窒息。浓烟刺痛了他的眼睛,呛得他肺里不适。他不管不顾,一动也不动,眼睛注视着她。卡拉每喊一声,都会引发一阵咳嗽,都会让脚踝上的绳结收紧一点儿。他很想叫她闭嘴,救她的人马上就到了。 突然,门口有人说话了。 “不要动,”一个男声说,“我会把绳子断开,但是我没法接住你。” “奎恩?” “老天!是那个警察。他终于做到了。永远都会有奇迹发生。”雷蒙德心想。 “不要动,”他对卡拉说,“用胳膊抱住头。” 她弓起身子,按他说的那样把头埋在两臂之间。绳子突然失去了拉力。她下坠了几尺,双眼紧闭,嘴里发出一声尖叫。紧接着,嘣的一声,绳子往回一抽,她落到了地上,发出一声骇人的闷响。 “你没事吧?”奎恩问道。他自己看上去也不太好,身体佝偻着,右臂紧紧顶着肋部。 她舒展开身体,抬眼看着他。“我没事儿。” “我们走吧。”他说完把她拉起来。奎恩半托半拽地搀扶着她,两人磕磕绊绊地朝门外走去。 雷蒙德微微转头,让自己刚刚能透过烟尘瞄到两人,注视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。 终于,就剩下他一个人了。空气变得浑浊而刺鼻。他在轮椅上调整了一下坐姿,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轮子上,转过轮椅,驶向门口。 “很完美,”他心想,“刚好来得及加入庆典。” ★★★★★ 卡拉和奎恩 尽管奎恩嘴里不断说着安慰话,但他自己几乎承受不住浓烟、高温和伤痛的折磨。然而,他还是紧紧搂着卡拉,鼓励她继续赶往大楼正门。不到三十分钟前,他才刚刚跨过那道门槛。 两人身后传来楼板塌陷和墙壁倒塌的声音。楼上什么地方发生了爆炸,一道热浪沿着空荡荡的走廊袭来,势同海啸即将登陆。热浪击中了他们的后背,将他们掀翻在地。奎恩再次拉起卡拉,拖着她继续前进。 他们来到一道双扇门前。奎恩推开两扇门,他们已经到了接待区。浓烟和泪水模糊了视野。他们艰难地穿越垃圾污物,感觉到滚烫的火舌紧随身后。接着,他们用肩膀顶开厚重的大门。外面的灯光、警笛、警察、救护人员乱成一片。两人颓然倒下。卡拉从奎恩手上滑脱,感觉自己跌进了救护人员温暖的怀抱。就在此时,身后的大楼轰然坍塌,尘土碎块四处飞扬。 卡拉裹上了别人提供的毯子,转头注视着正在崩溃的大楼。上面的楼层一点点塌下来,将下面的一切压垮。砖石瓦砾骤然落到地面上。 “烂在地狱里吧,你这狗杂种。”她说。 然后,她转回头,登上待命的救护车。 第五十章 肖恩·科尔比,账号:折刀 肖恩昏过去不过几分钟。他感觉自己从半知半觉的迷茫中苏醒过来,回到现实中。他吸了一口气,睁开双眼,不停地眨动。周围的空气冰冷刺骨。这也难怪,他赤身裸体地躺在操作台上,浑身动弹不得。他试着抬起手,然后是腿,没有任何反应。 强烈的白光从上面投射下来,刺痛着他的眼睛,让他什么也看不见。他闭紧双眼,再次睁开还是眨个不停,直到一个黑影进入视野。 “啊,科尔比先生,你总算醒过来了。”一个声音说,“我还以为肌肉松弛剂用多了呢。这跟外科手术常用药大同小异,但用量不同。我相信你能理解。” 斯洛文斯基俯身凑近,盯着肖恩的额头和两颊仔细察看。“很好,”他小声说。目光与肖恩相遇,“恐怕你会发现肌肉反应有点迟钝,感觉不太寻常,这我同意。但我向你保证,你不会失去知觉。” 肖恩聚集起全身的力量想动一动,再次试着抬起手臂,然后是腿,还是纹丝不动。他可以眨眼睛,但即使如此,感觉上也很异样。 斯洛文斯基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,不再说话。 肖恩可以听到钢制工具碰到金属托盘的铿锵声,就像躺在牙科治疗椅上听到的一样,他不敢去想那都是些什么工具。当他把视线转移到大厅的周边时,他在眼角处瞥见一个人:往届冠军之一。他盯住那儿不放,等他看清楚了,不禁心惊肉跳。 斯洛文斯基转过身,顺着他的视线望去。“啊,那是哈里斯先生,今年的参赛者之一。你大概听说过火攻手吧,恐怕他很想给你一巴掌。很不幸,他同时还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,所以我必须早点儿把他打发掉。从你现在的位置可能看不到韦尼提先生。说他是来参赛的,不如说他是来捣乱的,所以他也很快被我收拾掉了。恐怕这里有点乱,但你不必担心,”他亲切地说,“我们俩有的是时间叙旧。” 他俯下身,抓住肖恩的下巴转过来转过去。目光越过外科口罩,仔细探究他的脸。手术刀寒光闪烁,福尔马林和消毒剂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,令人窒息。 肖恩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的手指,柔软而冰凉。恐怖的呼号在他五脏六腑中奔涌,他想呼喊,他想尖叫,积聚在体内的所有声音迫使他张开了嘴巴。 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。 一声不吭,一动不动。他的整个身体成了沉甸甸的秤砣。 斯洛文斯基弯下腰,两人现在近在咫尺,肖恩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,感觉到手术刀在脖子上寻找位置,感觉到刀刃施加在皮肤上的压力,感觉到血慢慢流出来。但是,正当教授伸手去拿纱布擦血时,大厅另一边响起开门声。 斯洛文斯基直起身子,目光投向暗处。他遮住眼睛,抵挡强烈的光照。 “谁在那儿?” 对面传回一声低笑。 “你是谁?”他质问道,同时把手术刀放回托盘,拉下口罩。 安静了一阵子后,有个声音说:“你好,斯洛文斯基,或许我该说,游戏大师先生。我知道有人已经拿了冠军。” 斯洛文斯基深深皱起了眉头。“弗莱希曼,你是怎么……” “噢,没错,教授。确实是我,”雷蒙德答道。他向前驱动轮椅,驶下第一级台阶,停在阴森的白光下。“寻宝大赛你搞得如何?那可是我最好的实验设计成果之一,你说呢?” 斯洛文斯基挺直了身体,双手在身后握在一起。“怎么回事儿?弗莱希曼先生,我以为你死了。” “你当然会那么想,对吗?又是爆炸,又是掉进地下室的。我告诉你,那可不是闹着玩的。至于我胸前中的那一枪,说起来,真让人意想不到。不过我想你明白起死回生是怎么回事儿。” 斯洛文斯基皱了皱眉。“但我看见科尔比先生开枪打中了你。别对我说你所向无敌,刀枪不入。” “如果你一定想知道,那颗子弹只是某种假象。”雷蒙德叹了口气,让自己短暂沉浸回那一刻,“就是这么回事儿,教授。我全都知道,你的那些大楼都有监控网络。你也知道,那些东西不是特别可靠,你的技术该升级了。”他向前驱动轮椅,让后轮一级一级地移下台阶,“希望你原谅我,科尔比先生。你这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。”雷蒙德接着说,又驶下两级台阶,“但你也许有兴趣知道,当你闪转腾挪,左右开弓,自以为是水牛比尔1的时候,你实际上放了空枪。”他鼻子轻轻一哼,“当然了,不是每一枪,只是其中两枪而已。假如你对枪支有些了解,你早该明白了。”雷蒙德停在中间的台阶上,将前轮悬在半空,俯视着两人。 “那些谜题弄得也不赖,斯洛文斯基。有一阵子你让我以为遇到了死去的老友萨尔。有道谜题跟咖啡有关,好像第六道提到了贝齐·麦卡锡,萨尔·麦卡锡亲爱的老奶奶。真是太精彩了。” 斯洛文斯基什么也没说,只是看着他,等待下文。 雷蒙德耸了耸肩,又驶下一级台阶。“那么,发生了什么,教授?寻宝大赛没有打动库珀霍索恩曼德公司吗?不对,等一下,让我猜猜。他们对钱没有意见,但他们害怕最终为另一项斯坦利·米尔格兰姆实验2负责,一场揭示人类残忍与贪婪的好戏。”斯洛文斯基没有回应,雷蒙德继续说,“别那么惊讶,教授。我早该看清这场大赛的底细,毕竟是我设计的。谁也说不清为什么我一开始没有看透。我只能假设,加入大赛的时候,我期望这是一场真正的寻宝比赛。不过,最终我还是弄明白了,对吗?” “你想要什么,弗莱希曼?” “我想要什么?我想要我应得的。这你很清楚,教授,”他柔和地说,然后再驶下一级台阶,“我要你从我那儿偷去的一大笔钱。” “没什么一大笔钱,弗莱希曼先生。钱都花了,我用那些钱设立了寻宝大赛。所以,你在浪费时间。” 雷蒙德突然停下来,将前轮悬空。“噢,这我一点儿都不信,教授。我觉得你想耍我,就像你耍了这位科尔比一样。别忘了,假如肖恩小朋友熟悉我写的心理剖析论文,他本该知道自己从头到尾在被人利用,与你我合作都算。顺便说一下,你让他偷的正是那些论文,后来以你的名义发表了。他终究只是个好糊弄的笨蛋,这种人你可以当作工具使唤。听到了吗,科尔比?你舔了他这么多年的屁股,而他一直在利用你。现在,经过了这么多年,你得到的回报就是变成了一副衣服架子。”雷蒙德咯咯笑了起来,“我敢打赌,这个小小的惊喜,会让你会抹掉嘴上的痔疮膏的。” “我知道你还在坚持荒谬的假设,尽管这些假设错得离谱。这件事情已经折磨你我两年了。” 雷蒙德似笑非笑。“你嫉妒我比你聪明,你想除掉我多少次了?但你没有料到自己遇到了对手,我克服了你设置的所有障碍。” 斯洛文斯基深深叹了口气。“弗莱希曼先生,你的那些学说都是胡说八道。” “说下去,斯洛文斯基。”雷蒙德说,“可是你忘了,我了解你,了解你是什么货色,了解你的手段,从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了解你了。我本该想到你会偷走我的成果,以自己的名义发表。就算不是你亲自做贼,也是你让科尔比干的。” 斯洛文斯基脸上的冷笑消失了。他用一只手紧紧扣住另一只手,头稍微低了一会儿。“从我第一眼见到你,你就是我的眼中钉。我刚刚跟库珀霍索恩曼德公司签了一笔非常优厚的合同。当然,从某些方面来讲,这基于你的工作——” “某些方面?噢,别含糊其辞,教授。全都基于我的工作。”雷蒙德说,“你偷走了我的成果,然后导演了一场悲惨的交通事故,好除掉我。”雷蒙德歪着头笑了。 “又说对了,弗莱希曼先生。如果你活着,我就没办法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论文上。然后肖恩找到了我,给我出了个主意。他认识愿意揽这种差事的人,于是我抓住了机会。” “但是,你大概也知道,那辆车的司机干得不那么漂亮,结果不理想。” “没错,你倒帮了我大忙了。他成了新问题,而你帮我省去了麻烦。” “我只有一个问题:你监视我多久了,斯洛文斯基?几个星期?几个月?还是几年?” “我知道你会追着我不放。寻宝大赛给了我藏身的机会。” “于是你导演了自己的死亡好戏。” “我去了警察局,我告诉他们你会来找我,杀了我。他们无能为力。当初你加入寻宝大赛时,一开始我相信你会意识到,你在跟自己的工作成果作对,并且会立即退出。后来我意识到,这是除掉你的绝好机会,一了百了。” “是啊,我必须承认,有一阵子我被你耍了。”雷蒙德歪了歪头表示承认,“但是你派了个白痴艾瑞克跟着我,我就发现了异样。但并不是老太太的死改变了一切,对吗,斯洛文斯基?是曼森的死改变了一切。一方面因为,你早就想摆脱他了。但究其原因,是他在敲诈你。在过去的两年里,他一直在替你打理监控网络。忽然间,他决定要多分一杯羹。你最大的问题在于,缺了他你就没法追踪最让你睡不着觉的人,也就是我。 “你亮出了底牌,教授。假如这位科尔比玩得稍微公平些,我本来会告诉他真相:根本没有什么奖金,没有房子,没有车子,没有游艇。”雷蒙德驶下最后一级台阶,把注意力转向操作台上的人,“你在听吗,科尔比?根本没有什么钱,你做这一切什么都得不到。可以这么说,无论谁赢得了寻宝大赛,下场都和你完全一样:躺在这块板子上。真走运,一帮幸运儿。” 斯洛文斯基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冷不热。“我已经尽力而为了,而你忽视了一个关键问题,弗莱希曼。你现在身在地下室,这里我占上风。”他拔出一支史密斯威森小手枪,瞄准了雷蒙德。 雷蒙德咧嘴笑了。“那么,来吧,开枪。” 斯洛文斯基举着枪,视线与枪管合二为一,拇指按住击锤。 他闭起一只眼睛,稳住手,拼命眨眼,再次瞄准。 然后,他放低了枪口。 雷蒙德头一偏。“这就对了。你不能开枪,对吗?”他驾着轮椅来到距离操作台几尺远的地方,两手交叠放在大腿上。 斯洛文斯基鼻孔张大,怒不可遏,把枪扔到一旁,操起手术刀,从平台另一边奔过来,向前一扑,伸手去掐雷蒙德的喉咙,但被雷蒙德抓住了手腕。 两人扭打在一起,相互较量意志与力量。手术刀就悬在雷蒙德的面前,相距只有几寸。 雷蒙德屏住呼吸,咬紧牙关。手上和脸上的皮肉火辣辣的痛。 他手上一滑,斯洛文斯基扼住了雷蒙德的喉咙。这个男人的脸上挂满了仇恨,力量大得惊人,凶神恶煞一般向雷蒙德压过来。雷蒙德感到面孔发胀,意志开始动摇,眼里冒出金星。 他拼死反抗,在斯洛文斯基的外衣、衬衫和脸上乱抓。但是没用,他手上使不上劲,视野中出现一块块黑斑。他伸手向上,手指越过对方裸露的牙齿、鼻子,摸到了眼睛。两人仍然斗得难解难分,他感到肺里在冒火,憋住最后一口气,把拇指和食指戳进对方的双眼。 斯洛文斯基痛苦地嚎叫,来回摆头以挣开他的手。他奋力一推,轮椅带着雷蒙德向后滑开。斯洛文斯基拼命眨眼,站立不稳,气喘吁吁,用力揉着双眼,然后停下来盯着雷蒙德。 “你这傻瓜,你应该抓住机会逃走。” “是啊,但是……”雷蒙德说,同时毫不避讳地指了指身下的轮椅。 “你一直很聪明,对吗?总能巧妙地反驳别人,总能妙语连珠。”斯洛文斯基拖长袖子捂住眼睛,他向后瞥了一眼肖恩,好像要考虑其他选项,“我不想和你争论,雷蒙德。你现在走吧,以后你再也听不到我的消息了。” 雷蒙德张大了嘴巴。“你是来真的吗?” 斯洛文斯基又眨起了眼睛,舔了舔嘴唇。“是的,我准备让你走。” “也许你准备让我走,”雷蒙德说,“但我哪儿也不去。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做个了结。” 斯洛文斯基再次舔了舔嘴唇,明显有些不安。“你这傻瓜,”说完他擦了擦额头,“趁你还有机会,走吧。” “你从来就不够聪明,搞不出来自己的学说,斯洛文斯基。你只好去偷别人的主意。他偷了你的测试结果,科尔比,你知道吗?事实上,连他名下的博士学位也不是他的,对吗,斯洛文斯基?你是个骗子,一个不值钱的二流骗子——”他还没说完,斯洛文斯基便冲了过来。雷蒙德扬起手臂,劈向教授的喉咙,抓住他的头发,把他的头扭进自己的臂弯内。教授的脊椎骨咔嗒响了一声。他捂住脖子,瘫倒在地。 雷蒙德俯下身,盯着这个男人。“你知道吗,斯洛文斯基,你的脾气早晚会害了你。那么,现在谁才是傻瓜呢?” 教授不知从哪儿伸出手来,抓住了雷蒙德的脸。手指戳进他的皮肉和眼睛。雷蒙德尖声大叫。两人再次扭打在一起,重新进行一场力量与决心的较量。雷蒙德的轮椅向一侧倾斜,摇摇欲坠,最后倒了下去。斯洛文斯基挣脱出来,站起身来,两手相扣组成一把“铁榔头”。当他举起手臂,准备发起致命一击时,雷蒙德一拳打来,击中教授的裤裆。他痛苦地弯下了身子。 雷蒙德抓住他的头发,把他拉到近前,将他的头砸向轮椅扶手,一次、两次、三次,直到教授朝后倒了下去。他鲜血淋漓,大口喘着粗气。 雷蒙德深吸一口气,轻轻擦了擦脸上受伤的皮肤。“现在,”他说着,把注意力转向操作台上的人,“如果我是你,科尔比,”他说,“我会转过头,看着另一边。教授要领教一下他自己这套治疗术了。相信我的话,这可不太好看。”
1 水牛比尔(Buffalo Bill):美国历史上的连环杀手。 2 斯坦利·米尔格兰姆实验(Stanley Migram Experiment):由美国社会心理学家斯坦利·米尔格兰姆主持的一场实验,又称电击实验、权力服从研究。 尾声 十七楼的办公室一尘不染。这处房产在克里夫兰炙手可热,面积将近四十平方米。房间中央布置着真皮饰面的宽大写字台、吧台和玻璃展示柜。晶莹剔透的玻璃柜中陈列着十二尊奥斯卡金像,不知道来自何方。从全景落地窗向外望去,城市中心尽收眼底。这里的风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,但要好过雷蒙德过去两年住过的任何劣等公寓。在那种地方,一眼看过去只有对面大楼的砖墙。这里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,既光鲜又时髦,完全用最新技术打造。 他还能指望更多的东西吗?这里少了哪一样,游戏大师都无法忍受,他对此深信不疑。 雷蒙德闭上眼睛,在静寂中沉浸了片刻,然后再次环顾一遍房间。所有这一切现在都归他了,值得吗? 当然值得,为此付出的每分每秒都值得。实际上,斯洛温斯基的银行账户里没有一千万,而是将近七百万。够用了,一个人花不了太多钱。雷蒙德说服了自己,他从来就不是拜金主义者。 他把目光转回到错综复杂的控制面板,面板上方有一组监视器,六行十列,十分引人注目。显示屏还都是空白的。他搬进来后不久才装上这套新系统。再过两天,监控网络就要上线。对于那些肯赏脸加入游戏的人,他可以利用这套东西一窥他们的生活。 至少这是肖恩·科尔比临走之前告诉他的。他们达成了交易:雷蒙德让科尔比活着,甚至帮他逃出大楼;作为条件,科尔比协助雷蒙德设置好所有系统,制定下一场寻宝大赛的赞助协议。不过这个没骨气的家伙中途逃走了,像雷蒙德生活中的其他人一样离开了他。此时此地,他再一次成了孤家寡人。 雷蒙德早就想明白了,这就是辉煌的代价、天才的负担。很少有人理解这一点,那些理解不了的人,人生注定会黯淡无光。 雷蒙德拿起遥控器,打开大屏幕电视。屏幕上还是斯蒂德哈尔西大楼的画面,那里只剩下了瓦砾和灰烬。调查人员发现了一条隧道,通往一处地下实验室,距离主楼有一段距离。他们打开实验室一看,那里仿佛发生了大屠杀,四肢和内脏散落得到处都是。他们还不能确定有多少具尸体。消防队员和犯罪现场调查员在采访中透露,已经找到的证据指向一名连环杀手,该人的杀人手段具有仪式性。在其中一次采访中,联邦调查局特工史蒂夫·奎恩告诉媒体,嫌犯很快就会落网。 “等到嫌犯老死之后吧。”雷蒙德心想。 寻宝大赛的结果证明,斯洛温斯基确实眼光独到。他利用了雷蒙德的前沿研究成果,以心理剖析术为手段,引诱一群变态和疯子加入了竞赛。这些人的真实本性在比赛中暴露无遗,斯洛温斯基自己也算在内。 这并不是这项工作成果最初所要达到的目标。雷蒙德的预测方法是用来对心理异常与人格障碍进行早期识别的,可以在儿童期对患者做出高度准确的诊断。这种方法本可以挽救生命,催生先进的治疗手段。 这项成果本来可以带来巨额财富。 现在,一切已经无可挽回。 但雷蒙德人还在。他战胜了逆境,打破了宿命。在健全人倒下的地方,他幸存了下来。 只是重新踏入人生旅程而已。 他拿起电话拨号,铃声响了三下后有人接了电话。 “早上好,这里是斯蒂德曼先生的办公室。请问有可以帮您的?”是个年轻女人。雷蒙德立刻分辨出了她的声音,笑了。 “你好啊,霍尔顿小姐。”他亲切地说,“我是戈登·奥尔波特1。我顺便带去的文件,斯蒂德曼先生签好了吗?” “已经签好了,奥尔波特先生。您想让我送过去吗?” “谢谢了,不过今天下午我会让快递去拿。”他说。 “噢,天啊!”她说,“寻宝大赛,太让人兴奋了。一千万啊,我都等不及想知道谁能赢了。” “相信我,我也等不及想知道呢。”他说,像梭鱼一样咧开大嘴笑了。 “也许我应该参赛,行吗?我的意思是说,什么人都可以参赛,是吗?” “什么人都可以参赛,霍尔顿小姐。但要记住,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。只有韧性最好、适应性最强的选手才能拿到奖。” 她笑出声来。“那么我得考虑一下。”她说,“我会把文件放在桌上,等您来拿。” 雷蒙德挂了电话,目光投向窗外。在城市的另一边,夕阳西下,把天空染得姹紫嫣红。在晚霞的映衬下,楼群构成了一幅错落有致的剪影画。 “也许可以用猎人这个名号。”雷蒙德暗自思忖。 不行,无论他想出什么名号,都必须庄重而令人敬畏,必须赢得人们的尊重,吸引人们的关注。 保皇党、科学家…… 教授,这个名字现在用用倒不错。他有的是时间做出决定,不管他用什么名号,寻宝大赛现在成了他的天下、他的游戏。 而这一次,雷蒙德很确定该怎么把游戏玩下去。 确定无疑。 ? 全文完
1 戈登·奥尔波特(Gordon Allport):美国著名心理学家,现代个性心理学创始人之一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80.cc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